杀戮已持续半个时辰。
荒原不复昏黄,浸染成一片暗红。
血水汇入沙砾,凝结成粘稠的泥沼,残破的旗帜、折断的兵刃与失去主人的战马混杂其间,构成一幅地狱图景。
风中再无沙土气息,唯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口鼻之间。
战场中心,秦怀谷手中丈二红枪依旧吞吐如龙,枪尖每一次闪烁,必带起一蓬血雨。
激战良久,他气息却不见丝毫紊乱,体内一股灼热如熔岩、刚猛无俦的独门内力奔涌不息,支撑着他看似永不枯竭的体力与爆发。
三名东突厥悍卒嘶吼着同时扑来,弯刀直劈马腿。
秦怀谷眼中寒光一闪,不待枪势用老,左掌猛然拍出。
这一掌看似朴实无华,掌缘却隐隐泛起赤芒,空气被急剧压缩,发出低沉雷鸣。
“轰!”
掌力并非集中一点,而是如同无形的浪涛般向前奔涌。
三名悍卒连同其身后四五名暗卫,只觉得一股灼热巨力当胸撞来,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七八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向后倒飞,撞翻一片同伴,瞬间清出一小片空地。
“侯爷好掌法!”身旁一名秦家骑手大笑,手中长枪如毒蛇出洞,趁机将两名试图补位的暗卫喉咙洞穿。
十六骑依旧保持着高效的杀戮节奏。他们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创,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
丈二红枪在他们手中,时而如灵蛇探穴,精准点杀;时而如巨斧开山,横扫千军。
横练功夫催发到极致,肌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寻常刀剑劈砍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白痕,反被震得手臂发麻。
他们的配合已入化境。
三人一组,攻守一体。
一人突前,左右护卫便如影随形,长枪交织成死亡之网,将任何试图靠近的敌人绞碎。
马蹄踏着血泥,在敌阵中反复冲凿,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硬生生将这八百伏兵组成的战阵,撕扯得支离破碎。
义城公主远远望着,那张美艳的脸庞早已失去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她亲眼看着自己倚为长城的备身府暗卫,如同麦秸般被成片收割;
看着那些凶悍的突厥残部,在对方无可匹敌的武力面前,变成待宰的羔羊。
这根本不是战斗,是碾压!是屠戮!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嘴唇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十七道身影,在她眼中已与魔神无异。
尤其是秦怀谷,那道纵横睥睨的青色身影,如同梦魇,深深烙在她心底。
败了!一败涂地!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仇恨与尊严。
义城公主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对着身边仅存的几十名亲卫尖声叫道:“走!快走!”
她再也不顾上什么复国大业,什么血海深仇,只想立刻逃离这片血腥炼狱,离那个男人越远越好!
马蹄扬起,带着她仓皇向北窜去。
然而,就在她拨转马头的瞬间,一道冰冷的目光已然跨越混乱的战场,如影随形般钉在了她的背上。
“现在想走?晚了。”
秦怀谷冷哼一声。
脚下在马镫上轻轻一踏,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重量,从马背上飘然而起。
青云道袍在空中猎猎作响,身形如清风,似流云,却又快如闪电,几个起落间便已掠过数十丈的距离,将混乱的战团甩在身后。
正是那身法绝技——武当八步赶蝉功!
义城公主只听得身后风声骤紧,骇然回头,瞳孔中倒映出那道急速逼近的紫色身影,以及那杆滴血的、如同死神镰刀般的红枪枪尖!
“保护公主!”亲卫们厉声嘶吼,悍不畏死地拨马回身,试图拦截。
秦怀谷看也不看,手中红枪随意挥洒。
“噗!噗!噗!”
枪影过处,五六名亲卫如同被狂风折断的芦苇,咽喉处绽放出血花,惨叫着栽落马下。
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人与枪几乎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瞬间穿透了薄弱的护卫圈。
义城公主亡魂大冒,拼命催打战马。然而,一道阴影已笼罩在她头顶。
秦怀谷如苍鹰搏兔,自上而下,手中红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刺而来!
枪未至,凌厉的杀意已刺得她后颈肌肤生疼。
她绝望地反手挥剑格挡。
“铛!”
精钢长剑应声而断!丈二红枪如同穿透一层薄纸,毫无阻碍地向前递进!
冰冷的枪尖,精准无比地抵在了她白皙脆弱的咽喉之上。
微微的刺痛感传来,一丝殷红的血珠顺着枪尖滑落。
义城公主浑身僵硬,再不敢动弹分毫。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枪尖传来的死亡气息,以及秦怀谷眼中那淡漠到极致的冰冷。
“你……”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秦怀谷悬停在她身后,单手持枪,稳如磐石。
他看着这个曾搅动北疆风云的前隋公主,眼中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丝尘埃落定的淡漠。
“隋室余晖,突厥残梦,该醒了。”
话音平静,却带着最终的审判意味。
枪尖,微微向前一送。
“呃……”
义城公主双眼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
她徒劳地伸手想去抓那杆夺命的长枪,手臂却无力地垂下。
生命的光彩迅速从她眼中流逝,娇躯一晃,从马背上栽落,重重摔在血污狼藉的荒原之上,激起少许尘埃。
东突厥王妃,前隋义城公主,杨氏——殒命!
“公主死了!”
“王妃死了!”
混乱的战场上,不知是谁先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原本就在苦苦支撑的东突厥残部,目睹首领毙命,最后一点斗志瞬间崩溃。
“逃啊!”
“快跑!”
残存的突厥骑兵发一声喊,再也顾不得厮杀,如同无头苍蝇般向着四面八方溃逃。
暗卫们虽然纪律稍严,但主心骨已失,又见那十七个煞神目光扫来,也纷纷丧失了抵抗意志,开始向后溃退。
“一个不留。”
秦怀谷落回马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十六骑耳中。
“杀!”
十六骑齐声暴喝,如同十七道分开的血色浪头,向着溃逃的敌军席卷而去。追杀,开始了。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猎杀。
失去了组织和斗志的败兵,在如狼似虎的十六骑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荒原上,惨叫声、求饶声、马蹄践踏声此起彼伏,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才渐渐平息下来。
当最后一名试图躲藏在尸堆中的突厥射手被长枪挑飞时,整个战场彻底安静了。
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与下方猩红的大地染成一体。
秦怀谷驻马战场中央,缓缓环视。八百伏兵,包括义城公主在内,已然全军覆没。
荒原上尸横遍野,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
己方六百精骑组成的圆阵依旧稳固,阵型严谨。
赵德言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激动与敬畏:“启禀侯爷,我军清点完毕!
六百精骑,阵亡三人,重伤五人,轻伤二十余人!秦家十六骑……无人伤亡!”
如此战果,堪称辉煌!
以微乎其微的代价,全歼数倍于己的伏兵,其中还包括八百前隋暗卫这等精锐!
秦怀谷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目光扫过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卒。
就在这时,几名士卒押着两人,从一堆破损的辎重车辆后走了出来。
“侯爷,发现两个躲藏的,看衣着不像普通人!”
被押来的是一老一少。
老妇人身着虽略显陈旧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华贵的深色宫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脸上虽有岁月和风霜的痕迹,神色却异常镇定,甚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漠。
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平静地看着马上的秦怀谷。
在她身旁,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衣衫锦绣,面容稚嫩,此刻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惶恐与不安,紧紧抓着老妇人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
秦怀谷的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眼神微动。
他自然认得此人——前隋炀帝的皇后,萧氏。
而她身边那少年,便是隋炀帝之孙,杨政道。
萧后看着秦怀谷,又看了看不远处义城公主的尸体,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苦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从容:
“冠军侯,久仰了。今日结局,可是陛下……唐皇陛下,所欲见否?”
秦怀谷凝视她片刻,抬手对那几名押送的士卒示意。
“松绑。”
士卒一愣,随即利落地割断绳索。
秦怀谷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给萧后和杨公子准备一辆干净的马车,好生看管,不得有任何怠慢无礼。”
“是,侯爷!”
萧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归于沉寂,微微颔首:“多谢冠军侯。”她拉紧身边瑟瑟发抖的杨政道,不再言语。
秦怀谷调转马头,不再看这片血腥的战场。
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尸山血海之上。
“传令,收拢伤员,清理道路,明日拂晓,启程赶往雁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