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后与杨政道的马车在五百精锐的护卫下,消失在雁门关向南的官道尽头,卷起的烟尘缓缓沉降。
关隘内外,肃杀之气未散,却又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传国玉玺的重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涟漪必将扩散至庙堂之上。
秦怀谷立于关墙,目送片刻,旋即转身,目光已恢复一贯的沉静。
“整队,启程。”
六百余历经血火淬炼的精骑迅速动了起来。
沉重的税银箱被再次检查捆扎牢固,驮马喷着响鼻,蹄铁叩击着关内夯实的路面。
阵型重整,锋矢在前,两翼护卫,车队居中,虽经历昨日恶战,减员寥寥,军容依旧严整肃杀,只是每个士卒眉宇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精悍与对前方冠军侯的由衷敬畏。
秦家十六骑默然拱卫在秦怀谷身侧,十六杆染过血的丈二红枪已然擦拭干净,枪缨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如同蛰伏的凶兽,收敛了爪牙,煞气内蕴。
赵德言策马靠近,低声道:“侯爷,一切就绪。”
秦怀谷微微颔首,一抖缰绳,照夜玉狮子迈开四蹄,当先而行。
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缓缓游出雁门关雄壮的阴影,沿着通往帝国心脏的官道,迤逦南下。
离了边塞苦寒,越往南行,景象便愈发不同。
黄土夯实的官道愈发宽阔平整,两旁开始出现成片的农田,虽已是深秋,田埂间仍有农人忙碌的身影。
村落集镇也逐渐稠密,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中原腹地的安宁景象。
然而,这份安宁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暗流。
沿途遇到的商队、行人,脸上少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谨慎与窥探。
偶尔有关卡盘查,守军听闻是冠军侯押送北疆税银与捷报返京。
虽立刻放行,态度恭敬,但那眼神深处,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与紧张。
秦怀谷端坐马上,紫绶青云道袍纤尘不染,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对外界变化浑然未觉。
只有偶尔掠过道旁驿站更换塘报信使那匆忙身影时,眼底才会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凝思。
长安,越来越近了。
队伍昼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整补给,几乎不停。
税银沉重,车队行进速度受限,但整体依旧保持着高效。
秦家十六骑分出数人,轮流前出哨探,确保前路无虞。
这日午后,队伍已行至长安城外不足十里。
官道上车马行人明显增多,远远的,已能望见长安城那巨大无朋、如同洪荒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轮廓。
天街御道,气象万千,帝国的繁华与威严扑面而来。
就在此时,前方官道拐角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烟尘扬起。
只见数骑正拼命打马,朝着长安城方向狂奔,为首一人,文士打扮,却满面焦灼,官帽都有些歪斜,正是秦王麾下重要谋臣,徐茂公!
徐茂公显然也看到了这支军容严整、打着冠军侯旗号的队伍。
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几乎同时,他已滚鞍下马,踉跄几步冲到秦怀谷马前。
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抓住照夜玉狮子的辔头,声音因为激动和一路狂奔而嘶哑变形:
“怀谷!天幸在此遇到您!大事不好!出大事了!”
秦怀谷眉头微蹙,勒住战马,沉声道:“徐二叔,何事如此惊慌?”
徐茂公喘着粗气,脸上血色褪尽,急声道:“是秦王殿下!
昨日……昨日殿下受邀赴东宫夜宴,席间……席间不知何故,突然中毒!
如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宫中御医悉数前往诊治,却……却皆束手无策,连中的是何毒都难以断定!
陛下震怒,封锁了消息,但……但殿下情况危殆,只怕……只怕……”
他后面的话几乎带着哭腔,说不下去了。
秦怀谷端坐马上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秦王李世民中毒昏迷,御医束手无策!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在他脑海中炸响!
刹那间,他眼前仿佛闪过另一段时空长河中的碎片。
那个励精图治,开创贞观之治,将大唐推向鼎盛的英主!
他的生死,早已与这个帝国的命运紧密相连!
若秦王就此薨逝……太子与齐王会如何?
朝堂格局将瞬间崩塌!刚刚一统天下、初现繁荣的大唐,立时便要陷入内斗的深渊,烽烟再起!
北疆刚刚稳定的局势,西域初通的丝路,乃至这各方浴血搏杀换来的太平根基,都可能毁于一旦!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秦怀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盯着徐茂公:
“东宫宴饮?中毒?可知是何人所为?”
徐茂公连连摇头,满面苦涩:“不知!席间人员复杂,酒水菜肴经手之人众多,一时难以查证。
只知那毒性极其猛烈古怪,发作极快,殿下饮下不过片刻便倒地不起。
若非叔宝反应迅捷,当场格杀了几名可疑的内侍,恐怕……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御医们用尽方法,也只能勉强吊住殿下一口气,解毒……无从谈起!”
蓄意下毒!目标明确,手段狠辣,甚至让整个太医院都无能为力!
秦怀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头,对身后的赵德言厉声下令:
“传令!全军加速!税银车队居中,骑兵两翼护卫,甩开一切不必要的辎重,以最快速度赶往长安!不得有误!”
“得令!”赵德言虽不明具体,但见冠军侯脸色从未如此凝重,心知必定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嘶声传令。
“侯爷!您……您精通医道,妙手回春,连战场剖腹取箭都能救人性命,求您快救救秦王殿下!”
徐茂公如同抓住了最后的希望,声音颤抖地恳求。
秦怀谷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投向那座越来越近的雄城,眼神深邃如渊。
“上马,随我先行入城!”
他对着徐茂公说了一句,随即一夹马腹,照夜玉狮子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加速!徐茂公连忙爬上马背,紧紧跟上。
身后,得到命令的六百精骑也迅速动作起来,护着沉重的税银车队,开始提速。
整个队伍如同上紧了发条,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急切,向着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笼罩在无形风暴中的长安城,滚滚涌去。
官道上的行人车马纷纷避让,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支去时从容、归时却带着一股凛冽煞气的凯旋之师。
长安城的轮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那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门,此刻在秦怀谷眼中,却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内里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秦王中毒,绝非偶然。
这趟长安之行,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