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自古以来就是官府的专属,是权力的象征。
现在,皇帝竟然说,要把它变成一个……一个用来搞钱的生意?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户部尚书袁可立,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呆呆地看着御座上的帝王,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他刚才还在为每年能省下百万白银而激动得浑身发抖。
可皇帝现在告诉他,这玩意儿,非但不花钱,还能……赚钱?
用驿站赚钱?!
这……这怎么可能?闻所未闻啊!
朱由检将所有人的震惊、呆滞、不可思议,尽收眼底。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用一个又一个划时代的想法,彻底敲碎这些旧时代精英脑子里那套根深蒂固的顽固思想!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户部尚书袁可立的身上。
“袁爱卿。”
“臣……臣在……”袁可立一个激灵,三魂七魄仿佛瞬间归位,又差点被吓得再次出窍。
“朕刚才听你说,国库没钱,运不起南方的糖。”
朱由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诱惑力。
“现在,朕告诉你,朕有一个法子,不但能把糖运到九边,还能让国库,从这运送的过程中,赚到大笔的银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问道:
“朕再问你一遍。”
“这个驿站,你是裁,还是不裁?”
裁,还是不裁?
这个问题,换了个角度重新砸在袁可立的心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响,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裁吧,这个“皇明速运”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裁吧,皇帝描绘的那幅“搞大钱”的蓝图,又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死死地吸引着他这个穷怕了的户部尚书。
何止是他。
整个皇极殿的文武百官,此刻都陷入了一种集体性的失语。
他们的思维,正在被打乱重塑。
御座上的那个年轻帝王,他的思维,他的想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他们还在想着如何修修补补,如何节衣缩食。
而皇帝给出的想法是如何去创造。
这还不够。
“皇明速运”的构想,固然能震慑住他们,但还不足以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要让他们明白,自己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钱!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处于震惊与惶恐之中的刑科给事中,刘懋的身上。
“刘懋。”
“臣……臣在!”刘懋身体一颤,几乎是嘶吼着应道。
“你的奏疏,朕看得很仔细。你看到了驿站的糜烂,看到了国库的耗费,这很好。你比这满朝的大多数人,都有远见。”
朱由检先是给予了肯定。
刘懋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暖流,激动得难以自持。
然而,朱由检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深沉。
“但是,你的奏疏,只看到了‘节流’,却没有看到‘开源’!”
“更重要的,你没有看到‘维稳’!”
维稳?
刘懋愣住了,这个词,他更是第一次听说。
朱由检没有卖关子,他直接抛出了那个最致命,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朕问你,按照你的法子,裁撤天下十之三四的驿站。那因此而失业的数万驿卒,以及依附于驿站生存的数万家庭,你打算如何安置?”
“他们失去了赖以为生的饭碗,他们上有老,下有小!”
“他们该去哪里?!”
“他们该吃什么?!”
朱由检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尖锐!
“让他们流离失所?让他们沿街乞讨?”
“还是说!”
“让他们在绝望之下,揭竿而起,变成流寇,变成反贼,反过来再让我大明,花费十倍、百倍的军费去剿灭他们?!”
这番话,比刚才的“皇明速运”,更具冲击力!
如果说,刚才的构想,只是让官员们感到了不可思议。
那么现在这番话,则是让他们感受到皇帝的高瞻远瞩,也感受到背后的风险。
一瞬间,所有人都想到了如今正在陕西、山西等地,愈演愈烈的流寇之祸!
那些流寇,不正是因为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饥民吗?
裁撤驿站,确实可能产生巨大的后患!
所有刚才支持裁撤的官员,后背瞬间就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湿了。他们只想着为国省钱,博取一个清正敢言的名声,却从未想过,自己一个轻飘飘的提议,可能会给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王朝,再添上一把足以燎原的大火!
刘懋的脸色,更是瞬间惨白如纸。
他“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陛下……臣…臣有罪!臣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降罪!”
他怕了。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可能他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朱由检看着他,缓缓摇头。
“朕,不怪你。你能看到问题,已经是大功一件。”
他走下御阶,一步步走到刘懋的面前,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
“朕的‘皇明速运’,不仅要赚钱,更要养人!”
“所有驿卒,一个都不能少!他们将全部被这个新体系接收!”
“他们将脱下破烂的衣服,换上统一的‘皇明速运’的制服!他们将不再被人随意欺凌克扣,而是能领到一份足以养家糊口的薪俸!”
“朕要让这些原本最不稳定的因素,变成我大明最忠诚,最可靠的一份子!”
“朕要让他们知道,是大明,是朕,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活路!”
“朕要从根子上,断了那些流寇的根!断了那些野心家的路!”
朱由检的声音在太和殿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名字。
一个在另一个时空中,因为被驿站裁撤,而最终举起反旗,敲响了大明丧钟的名字。
李自成!
这一世,朕要让你有路可走,无旗可举!
这一刻,整个皇极殿,鸦雀无声。
所有的官员,无论是之前反对的,还是支持的,全都用一种近乎于仰望神明的目光,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年轻帝王。
他们将一连串的事情合在一起,发现了皇帝的计划。
从一开始,皇帝提出要给边军运糖,就不是心血来潮。
那是一个引子。
一个引出运力问题,再引出驿站改革,最终,是为了推出他那个集“赚钱、养人、维稳”于一体的,庞大而又周密的惊天计划!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祸患,都提前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说是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毫不过分!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这位刚才还直言进谏的老臣,此刻满脸羞愧,他对着朱由检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拜,是心悦诚服。
朱由检重新走回御阶之上,坐回了那张冰冷的龙椅。
他看着下方那一张张被彻底折服的脸,知道时机已到。
“刘懋。”
“臣……在!”
“朕命你,即刻组建‘皇明速运’衙门,由你暂代主事之职!”
“户部、兵部、工部,各派一名侍郎,全力协助你!朕给你人,给你钱,给你权力!”
朱由检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好了!”
“皇明速运,军务为先!凡军情急报、朝廷政令,设最高等级,专人专线,昼夜传递,片刻不得延误!由兵部派兵护送,若有差池,一体论罪!”
“其次,开放民用!天下商贾、百姓,皆可付费使用!信件、货物,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所得之利,用于自身开销以及开拓新路线!”
“各地驿站,除官署外,多余房舍可改为客栈,供往来商旅付费歇脚!”
“朕要让这天下所有的驿站、驿卒、马匹,全都给朕动起来,跑起来!”
“朕要让这大明的血脉,重新流动起来!”
“用百姓商贾的钱,养我大明的兵,走我大明的路!”
“这几日,你们几个部门,给朕拿出一个万全的章程来!”
“都听明白了吗?!”
话音落下。
满朝文武,无论官阶高低,无论派系如何,尽皆跪倒在地,山呼海啸!
“臣等,遵旨!”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极殿的山呼万岁之声,犹在耳边回响。
但当朱由检重新回到乾清宫时,所有的喧嚣与臣服,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剩下的,只有权力和算计。
“皇明速运”的蓝图,很宏大,很完美。
但朱由检比谁都清楚,再完美的蓝图,交到一群心怀鬼胎的工匠手里,最终造出来的,也只会是一个扭曲的怪物。
他绝不允许。
这是他撬动整个大明,改变天下格局的第一根杠杆。
他要的,是绝对的掌控!
“大伴。”朱由检的声音,轻飘飘的。
“奴婢在。”王承恩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跪伏在地。
“今天在朝上,朕很高兴,看到了还有许多人,为了国家社稷,敢于直言。”
王承恩的头,埋得更低了。
“朕也很失望。”朱由检的语气骤然转冷,“朕看到了更多的人,尸位素餐,固步自封。”
“他们的脑子,还停留在从前!他们的眼睛,只看得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朕想拉着他们往前走,他们却死死地抱着祖宗的牌位,哭喊着说朕要刨了他们的根!”
朱由检冷笑一声。
“可笑!”
“朕的‘皇明速运’,是一块前所未有的肥肉。这么大一块肉,你说,会不会有苍蝇闻着味儿就扑上来?”
王承恩身体不动,回到:“回陛下,苍蝇……逐臭而生,无孔不入。”
“说得好。”
“朕要建一个新体系,就免不了要动旧的利益。这一路上,少不了有人想捞一笔,也少不了有人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
“朕没那么多功夫,跟他们一个个去掰扯道理。”
“朕要你做朕的眼睛,也做朕的刀!”
“从‘皇明速运’衙门组建的那一刻起,从第一笔款项拨下去的那一刻起,从第一条新路线开始勘测的那一刻起!”
“东厂的人,就要给朕死死地盯着!”
“盯着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无论官阶高低!”
“盯着每一笔钱的去向!盯着每一个命令的执行!”
朱由检猛地站起身。
“这些事你直接负责,不用事事请示。”
“朕只要一个结果,只要皇明速运,两年之内,遍布大明!”
“奴婢……遵旨!”王承恩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意思——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还有。”
朱由检坐回龙椅,眼神冰冷。
“今天那些反对的最凶的,叫人找点由头,明天上折子弹劾一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省的他们一天到晚没事干,净盯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