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
京师西北的坚固卫城。
城墙上,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来回踱步,满脸虬髯,满心烦躁。
他身上的铠甲遍布刻痕,那是岁月与血火的勋章,透着一股让人生畏的凶悍。
山西总督,曹文诏。
一个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一个纯粹为战而生的疯子。
“他娘的!”
曹文诏一脚踹在垛口上,青砖应声碎裂。
“蓟州被围,不让老子救!”
“现在皇太极在京畿闹翻了天,把老子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防个屁啊!”
他身后的亲兵副将们噤若寒蝉。
他们都清楚自家将军的脾气。
这几日,通州方向杀声隐约可闻,京师戒严,流言满天。
可他们接到的军令,却是死守延庆,不得妄动。
这对曹文诏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将军,朝廷自有安排,咱们……”一名副将小心开口。
话音未落,曹文诏猛然回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安排?安排个屁!”
“老子带出来的兵,是用来杀鞑子的!不是用来看城门的!”
“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等鞑子抢够了跑路,我们去给他们送行吗?!”
咆哮声在城头回荡。
就在此时,一声急促的呼喊从城下传来。
“报——!!”
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驾驭着一匹口吐白沫的战马,疯了般冲到城门下。
“京师急报!陛下密诏!!”
曹文诏的身形猛然定住。
他一步跨到城垛边,猿臂一伸,竟直接从那快要虚脱的传令兵手中,凌空夺过了那个火漆密封的竹筒。
粗暴地捏碎竹筒,展开绢帛。
当他看清上面的字迹时,那具如同暴熊般的身躯,陷入了死寂。
随即,他脸上所有的烦躁与愤怒,都化为了一种极度扭曲的,病态的狂喜。
他猛地抬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皇帝陛下!”
“够胆!”
“够种!”
“以身为饵,通州决战!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笑声让周围的亲兵们不寒而栗。
笑声止歇,曹文诏脸上的狂喜,沉淀为尸山血海般的杀意。
他将那份密诏攥成一团,转身,面向城中那数万整装待发的大同精锐,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全军听令!!”
“陛下有旨!”
“鞑子主力,已在通州被我天兵击溃!正在向北逃窜!”
“命我等,即刻出击!截断鞑子西逃之路!”
他抽出腰间那柄门板似的重剑,剑锋直指东方!
“弟兄们!”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跟我去京师!”
“杀鞑子!”
“抢功劳!”
“吃肉!喝酒!玩娘们儿!!”
简单!粗暴!
却瞬间点燃了这些边军悍卒骨子里最原始的欲望!
“杀鞑子!!”
“抢功劳!!”
“哦!!!”
数万大军的欲望,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
延庆城门,轰然大开!
曹文诏一马当先,率领五千山西铁骑,化作一股吞噬一切的黑色洪流,第一个冲出了城门。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后金溃军的腰眼!
……
通州主战场。
追杀,已进入白热化。
朱由检早已被方正化和张之极带着数百金吾卫,死死“架”了回来。
“陛下!龙体为重啊!万不可再冒险了!”
方正化老泪纵横,几乎是抱着朱由检的大腿,不让他再往前冲。
朱由检看着前方那片彻底沦为屠宰场的战场,胸中的血依旧滚烫。
他知道刚才的冲动有多危险。
也知道效果有多显着。
“朕,没事。”
他翻身下马,声音因刚才的咆哮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旨意!”
“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但凡还能站着的,全军追击!”
“必须把皇太极,给朕死死咬住!”
“告诉将士们!此战,不设封顶!”
“斩牛录额真,赏银三百两!官升二级!”
“斩甲喇额真,赏银三千两!官升四级!”
“朕,就在这里看着他们!”
“用鞑子的脑袋,来换你们的荣华富贵!”
重赏!
皇帝的亲身犯险,早已将士气点燃到了顶点。
而这道旨意,就是往这片烈火上,浇下了一整桶滚油!
当皇帝的旨意传遍战场。
所有明军士兵的眼睛,彻底红了。
他们看向那些溃逃的后金兵,那不再是敌人。
那是一座座会走路的金山银山!
那是能让一家老小几辈子吃穿不愁的泼天富贵!
“杀啊!!”
“赏银!官职!就在前面!”
“别让那帮孙子跑了!”
明军的追击,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
李大刀和他麾下的五军营步卒,像一群饿疯了的野狗,死死咬住后金中军的屁股。
徐允祯的重甲骑兵,被蒙古轻骑迟滞,无法进行长途追击,却化作一座移动的钢铁绞肉机,将所有试图从侧翼逃窜的后金兵碾成齑粉。
神机营的火枪手们,在李祖述倒下后,由各级将官自发组织,排成松散的射击阵线,一边推进,一边射击!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就是后金溃兵的催命符。
每一个跑得慢的后金兵,都会被铅弹从背后打穿,惨叫着倒地,然后被后续涌上的明军步卒,乱刀分尸。
整个战场,化作了一面倒的追亡逐北。
皇太极在图尔格等巴牙喇亲卫的拼死护卫下,终于脱离了主战场。
他回头,看着身后那片人间地狱,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八旗勇士,被明军像撵兔子一样追杀,一颗心,直坠冰冷的深渊。
他赢过无数次。
也输过。
但他从未输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彻底!
十万大军,一朝崩溃!
经此一役,大金国的脊梁骨,怕是要被生生打断!
“汗王!快走吧!明军追上来了!”
阿济格和多尔衮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冲到他身边。
他们的正白、镶白二旗,在徐允祯的铁骑反复践踏下,建制几乎被打残。
“撤!”
皇太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向辽东撤!只要回到辽东,我们就有机会!”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执念。
然而,就在这时。
一名断后的斥候,面如死灰地冲了过来,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大汗!不好了!”
“东面!东面官道上,出现了大股明军骑兵!”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铁甲!他们打着……打着‘祖’字旗号!”
“是关宁铁骑!是祖大寿!”
“轰!”
这个名字,像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在了皇太极的心头。
祖大寿?袁崇焕?
果然如此!
皇太极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个叫朱由检的小皇帝,布下的杀局,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不是要击溃自己。
他是要,把自己彻底埋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