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缓缓转过身,校场上的狂风吹动他金色铠甲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眼神落在了袁崇焕的身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袁崇焕的心上。
“袁爱卿。”
“朕这支铁骑,比之你的关宁铁骑……”
朱由检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如何?”
这一问,诛心!
关宁铁骑,是袁崇焕一生最大的骄傲,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可现在,面对皇帝这支武装到牙齿,富裕得不讲道理的“京营铁骑”,他那点骄傲,被碾得粉碎。
袁崇焕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屈辱与震撼死死压下,躬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谦卑语气,沉声回答。
“回陛下……”
“论装备之精良,纪律之严明,战法之新颖,臣的关宁铁骑,远不能及。”
他还是不甘心,挣扎着为自己挽回最后一点颜面。
“只是……尚缺百战磨砺,少了些许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气。”
“杀气,是打出来的。”
朱由检的回答,简单,直接,冰冷。
“朕,从不缺让他们见血的机会。”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肃杀的校场,声音里带着一股足以让山河变色的决断。
“这,只是一个开始。”
“朕的目标,是要让大明整个九边,都变成这个样子!”
袁崇焕的心脏,在一瞬间被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将整个九边,那数以百万计的卫所兵,全都打造成眼前的虎狼之师?
这……这是何等宏伟,何等疯狂的计划!又需要多少钱粮?
但是如果……
如果真的能做到……
那别说是五年复辽,便是横扫天下,又有何难?!
就在此时,一阵沉重到令人牙酸的车轮滚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校场的中央,被迅速清空。
一队队士兵,推着上百门闪烁着死亡光泽的黑色巨物,缓缓进入了阵地。
在他们的身后,是数千名手持统一制式火铳的士兵,排成了数个沉默的方阵。
神机营!
那个曾经威震天下,如今却有些名不副实的大明神机营!
一股比万马奔腾更加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校场。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神机营的士兵,动作沉稳得像是一部部精密的杀人机器,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精准无比。
没有喧哗,只有军官们简短有力的口令,以及器械碰撞发出的,冰冷而清脆的声响。
袁崇焕的目光,被那些火炮和火铳,死死地钉住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那些火炮,形制各异,有小巧轻便的双人炮,更有长达一丈,需要十余人操作的重炮。
而那些火铳兵手中的火铳,也与寻常的鸟铳、三眼铳截然不同。
更长,更重,枪托的设计,明显是为了更好地抵肩射击,为了追求极致的精准与稳定!
最让他感到心惊肉跳的,是那些士兵。
他们操作火器的动作,熟练得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形成了一种可怕的肌肉记忆。
装填弹药,清理炮膛,调整角度,每一个步骤,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哪里还是他印象中,操作繁琐,打一炮要半天,还时常炸膛的神机营?
这分明是一群,以杀戮为职业的工匠!
在校场的尽头,数百步之外,一座用巨木和夯土搭建起来的,模拟的简易城寨,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矗立在那里。
坚固无比。
“陛下,神机营,火器万人,请陛下检阅!”
张维贤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不是畏惧,而是极致的兴奋!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
点将台上的红色令旗,猛然挥下!
“神机营!预备!”
一名将官,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向前一指,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射击——!”
“砰!!!!”
不是袁崇焕想象中,零零散散的炒豆子声。
而是一道,由上千支火铳,在同一瞬间迸发出的,整齐划一的钢铁咆哮!
仿佛一道旱天惊雷,在校场上空轰然炸响!
浓烈的硝烟,瞬间升腾而起,遮蔽了视线。
紧接着,不等袁崇桓从耳鸣中反应过来。
“射击!”
“砰!!!!”
又是一声巨响!
“射击!”
“砰!!!!”
三声巨响,间隔短得令人发指,几乎连成了一片!
三人三枪,一人射击,两人装填!
袁崇焕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火铳装填缓慢的致命缺点,竟然被用这种最简单,也最野蛮有效的方式给弥补了!
这意味着,只要弹药充足,神机营的火铳兵,可以形成一道永不停歇的钢铁弹幕!
任何试图冲锋的敌人,都将被这道死亡之墙,撕成碎片!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这是何人想出的战法……”
一旁的张维贤,听到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无比自豪与崇敬的神色,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
“这套战法,连同这新式火铳的图纸,皆是……陛下亲授!”
轰!
袁崇焕只觉得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他呆呆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身披金甲的年轻背影。
这一刻,在他眼中,朱由检已经不是一个凡人帝王。
而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战争之神!
然而,真正的神罚,才刚刚开始。
“全军!炮击准备!”
随着令旗再次挥动,那上百门黑色的巨兽,终于露出了它们狰狞的獠牙!
炮手们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完成了最后的准备。
“开炮——!!!”
“轰隆————————!!!”
这一次,不再是惊雷。
是天崩地裂!
上百门火炮同时怒吼,那声音,仿佛要将人的耳膜和灵魂一并撕裂!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摇晃,点将台上的梁柱,都在簌簌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袁崇焕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冲击波迎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胸口发闷,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他死死地抓住面前的栏杆,瞪大了眼睛,望向远处的靶子。
上百颗烧红的铁球,拖着毁灭的轨迹,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呼啸,如同一群嗜血的流星,狠狠地砸进了那座坚固的木寨之中!
轰!轰!轰!
巨木,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撕裂!
夯土墙,被砸出一个个巨大的窟窿,土石飞溅!
木屑与碎石被巨大的动能抛上百尺高空,又如下雨般落下!
仅仅一轮齐射!
那座看上去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城寨,就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然而,炮手们没有停歇!
他们以一种令人心寒的效率,清理炮膛,装填弹药,再次瞄准!
“开炮!”
“轰隆————————!!!”
又是一轮毁天灭地的齐射!
这一次,那座可怜的城寨,再也支撑不住了。
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它轰然倒塌!
彻底化作了一片燃烧的,冒着黑烟的废墟!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士兵,都呆呆地看着那片人间炼狱般的废墟,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种终极力量的敬畏与狂热。
硝烟,缓缓散去。
朱由检缓缓走下点将台,穿过那些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神情肃穆的士兵。
他走到了已经面色惨白,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撼而微微颤抖的袁崇焕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问他,这支神机营如何。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朕给你兵,给你炮,给你钱粮,给你这世上最锋利的刀!”
朱由检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寒意。
“但朕要的是和吗?”
他猛地转身,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北方,指向那片被建奴肆虐了数十年的辽东大地!
“朕要的,是血债血偿!”
“朕要的,是收复故土!”
“朕要的,是把建奴的脑袋,一颗,一颗,全都给朕砍下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响彻整个校场!
“在广宁城外,给朕垒成一座京观!告慰我大明,战死的千万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