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将陈延祚从地上拎了起来,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咱们这九百多个弟兄,不会白死!”
曹文诏转身,走到地图前,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大同以北的一片区域,震得地图都在颤动。
“老子已经传书回京,请旨出塞!据俘虏交代,是虎墩兔憨那老小子手下的浩齐特、乌珠穆沁两部!”
他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气!
“这帮狗娘养的,刚过完年就想来捞一把!老子就要趁他们以为自己跑掉了,以为咱们不敢出关的时候,集结主力,狠狠地打回去!一次,就把他们打怕!打残!”
陈延祚胸中那股被悲伤压抑的血,瞬间被点燃!
他猛地一抱拳,身体挺得笔直!
“总督大人!末将愿为先锋!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请为先锋!”许平安也跟着吼道,眼眶发热。
曹文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杀气收敛了些许,摆了摆手。
“这事,得等陛下的旨意下来再说。急不得。”
他话锋一转,问道:“老侯爷身体可还好?”
陈延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的爷爷泰宁侯,连忙回道:“劳总督挂怀,爷爷身子骨还算健朗。”
“那就好。”曹文诏点了点头,又看向许平安,“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在你们左卫没添麻烦吧?”
许平安赶紧说道:“总督说笑了!变蛟勇武过人,在此次血战中,数次冲锋在前,斩获颇丰。就是……有时候杀上了头,容易冲得太靠前。”
“哼!这小兔崽子!”曹文诏骂了一句,嘴角却有一丝笑意。
“行了,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事没完!都给老子把这口气憋着!回去好好休整,养好伤!等陛下的旨意一到,咱们就干他娘瘟的!”
“是!”两人齐声应道。
正准备告退,陈延祚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再次抱拳。
“总督大人,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说。”
“那日朔州城下,末将曾答应活下来的弟兄们,要请他们喝最好的酒。”
陈延祚的声音,无比郑重。
“总督放心,酒钱,末将自掏腰包。只是想向总督,为大同左卫的弟兄们,告假一日。另外,还想劳烦大同镇的兄弟,能在今晚,代为负责我左卫的巡逻防区。”
曹文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小子,你很不错。”
他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豪爽。
“鞑子刚被打退,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来。准了!让弟兄们好好喝一场!他娘的,打了胜仗,就该喝酒吃肉!”
出了总镇署,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陈延祚走在前面,许平安跟在身后,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快要到左卫营区,陈延祚才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平安,大同哪家的酒最好?”
许平安想了想,沉声回道:“回大人,要说这大同最好的酒,当属浑源州出的浑源烧。酒烈,入口如刀割,回味却甘醇。就是……价格不菲。市面上一坛十五斤装的,要卖到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够一个普通军户家庭,省吃俭用过上两三个月。
陈延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答应了弟兄们喝最好的,那就必须是最好的。”
他看着许平安。
“你现在就带我去。”
“顺便挑几坛好的,送到总督府去。”
“对了,再买肉。”
“今晚,咱们吃肉喝酒,不醉不归!”
当那支长长的车队,载着一坛坛封着红布的硕大酒瓮,出现在营区门口时。
整个大同左卫,炸了。
车上,还有几十头刚刚宰杀、尚在冒着丝丝热气的肥猪肥羊。
那股死气沉沉、仿佛凝固了五天的压抑空气,被一柄无形的长刀,狠狠劈开了一道口子。
阳光,第一次真正照了进来。
“酒!”
“是浑源烧!他娘的是浑源烧!”
“我操!还有肉!一车……两车……好多车肉!”
营房里,角落里,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擦拭兵器、缝补甲胄的汉子们,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僵住。
他们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呆滞的姿态抬起头,望向营门口。
浓烈醇厚的酒香,混着生肉特有的腥甜气,不由分说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这味道,是活着的味道。
陈延祚骑在马上,走在车队的最前面。
他依旧面无表情,可所有人都觉得,今天指挥使大人身上那股能把人骨头冻成冰碴子的煞气,淡了。
“指挥使大人……威武!”
不知是谁,用嘶哑破裂的嗓子,第一个吼了出来。
这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瞬间,激起千层浪!
“指挥使大人威武!”
“威武!!!”
“威武!!!”
欢呼声,从稀稀拉拉,到汇成一股冲上云霄的洪流!
那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
那些眼睁睁看着袍泽被鞑子剁成肉泥的士兵!
那些最近几天被噩梦缠身的幸存者!
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们扔掉手里的活计,从营房里,从角落里,疯了一样地冲了出来,将车队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死死盯着那一坛坛比人头还大的酒瓮,盯着那一车车血淋淋的猪羊,一个个眼眶通红,嘴唇哆嗦。
这不是酒肉。
这是指挥使大人,在兑现他的承诺!
这是在告诉他们所有人——
你们的血,没有白流!
你们的命,老子记着!
许平安看着眼前这片重新沸腾的营地,看着那些脸上终于有了活人气的弟兄们,胸口那块压了五天的巨石,终于,松动了。
就在这时,曹变蛟牵着一匹马,快步从不远处走来。
那是一匹通体棕红,四蹄却如踏瑞雪的战马,肩高腿长,肌肉匀称,一看就神骏非凡。
曹变蛟走到陈延祚面前,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少年傲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局促和愧疚。
他不敢看陈延祚的眼睛,低着头,将手里的缰绳递了过去。
“指挥使大人……这是我……我去找叔父讨来顶好的乌珠马。”
“我知道,它肯定比不上您的乌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