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骑兵,如两柄在熔炉中烧到赤红的巨大铁钳,从明军大阵的两翼,狠狠地扑向了那片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
冲锋的瞬间,阵型悄然变化。
徐禄山率领的两千重甲骑兵,汇成一柄最锋利、最沉重的破甲锥,从侧翼猛然前提,目标直指建奴骑兵阵列的最前端!
他们就是凿穿一切的尖刀!
而朱梅率领的六千关宁铁骑,则如两片展开的羽翼,紧随其后。
他们的任务,是护住重骑的两翼,随时准备扩大战果,或是无情收割被重骑冲散的敌人。
近了!
越来越近!
马蹄下的地面在哀嚎,骑士们压抑的呼吸与战马粗重的喘息,构成了死亡冲锋前唯一的声响!
“撞——!”
嗞噶——噌!
两股奔腾的洪流,以一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兵刃撕开皮肉,甲胄被巨力挤压变形的锐响,尖锐得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战马的悲嘶,人的惨叫,骨骼被撞碎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建奴的骑兵悍不畏死。
可他们的甲胄,在明军重甲骑兵那纯粹的、碾压性的动能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
冲在最前排的建奴骑兵,连人带马,被瞬间撞得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就已筋断骨折!
徐允祯身处重骑兵阵列的中央,人马合一,手中的马槊平举。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发力。
噗嗤!
一声沉闷的入肉声。
他只觉得手臂微微一沉,马槊的前端,已然凭借战马巨大的冲击力,轻易贯穿了一名建奴骑兵的胸膛。
巨大的惯性带着那名建奴的尸体,在槊杆上滑行了数尺,才被狂暴的力量甩飞出去。
重甲骑兵的冲击力简单残暴!
他们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沉重铠甲,抗下最惨烈的第一波对撞,为身后的袍泽,撕开一道致命的口子!
口子,被撕开了!
“弟兄们!给他们上菜!扔!”
朱梅那带着兴奋与残忍的吼声,在关宁铁骑的阵中炸响。
紧随重骑之后的关宁铁骑,迅速从马鞍旁的皮囊中,掏出一个个黑乎乎的铁罐。
点燃引线!
借着战马驰骋的惯性,狠狠地向前抛去!
炸弹!
燃烧弹!
烟雾弹!
数百个陶罐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砸进了刚刚被重骑冲得阵脚大乱的建奴阵中。
轰!轰隆!轰——!
密集的爆炸声,瞬间在敌阵中部炸开!
无数烧得通红的铁砂,夹杂着碎裂的陶片,向四周无情攒射。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魔爪,瞬间将数名建奴骑士连人带马,吞噬成一个个惨嚎的火炬!
浓烈的白色烟雾升腾而起。
建奴的中部阵型,彻底乱了!
然而,一股强烈的不安,却在此刻攫住了徐允祯的心脏。
冲势,被挡住了。
建奴仿佛没有痛觉,用一层又一层的血肉,竟硬生生顶住了重甲骑兵的冲击。
而在他们混乱的阵型后方,一排排手持巨大方盾的建奴步卒,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列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
那盾墙,像一道横亘在前的绝望悬崖。
果然!
徐允祯的瞳孔猛地收缩。
“咔!咔!咔!”
坚固的盾墙之中,突然探出了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
火铳!
“图!”
一声冷酷的号令,从盾墙后方响起。
“砰!砰砰砰!”
炒豆般的密集枪声,骤然炸响!
铅弹,组成的金属风暴,迎面扑来!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重甲骑兵,胸前的板甲被弹丸狠狠击中,爆出一连串沉闷的巨响!
重甲凹陷!
坚固的板甲,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虽然没被击穿,但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透过甲胄,震伤了骑士的五脏六腑!
最前排的骑士们的身躯在马背上猛地一震,口鼻喷血,无力地从战马上栽倒,重重摔进泥泞的血泊之中。
“还击!”
朱梅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怒吼着举起了手中的三眼铳。
身后的关宁铁骑,立刻举起三眼铳,对着身边的建奴,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更为猛烈的枪声响起,关宁铁骑以牙还牙,将愤怒的弹丸,尽数倾泻过去。
但建奴的阵型,并未因此崩溃。
徐允祯的脑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不能打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恋战!
建奴,这是在学大明的打法!
用炮火压制,用骑兵骚扰,用步兵的盾阵和火铳来抵御骑兵的冲锋!
这是大明最擅长的战法!
皇太极,他不仅学会了,还在战场上用了出来!
再打下去,等建奴的主力大军合围过来,他们这八千骑兵,一个都别想走!
“后军转前军!”
徐允祯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嘶吼。
“回阵!”
他身边的号角兵,早已满脸是血,闻言立刻举起牛角号,鼓起腮帮,吹出了代表撤退的急促号音!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穿透了整个混乱的战场。
这是撤退的命令!
明军骑兵,没有丝毫犹豫。
后队的关宁铁骑立刻调转马头,一边用三眼铳零星射击,压制敌人,一边迅速后撤。
前方的重甲骑兵,也开始交替掩护,缓缓脱离战场。
整个撤退过程,虽显狼狈,却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溃散的迹象。
就在明军骑兵刚刚拉开距离的瞬间。
“砰!砰砰砰!”
建奴的盾阵后方,又响起了一轮火铳齐射。
但这一次,大部分弹丸只是无力地击中板甲,叮当落地。
明军骑兵,已经脱离了他们最致命的射程。
建奴也没有再追。
对面同样响起了撤退的号角,那片黑色的潮水,开始缓缓向后退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数百具尸体。
回到阵中,徐允祯翻身下马,脸色铁青。
朱梅策马来到他身边,盔甲上沾满了血污和脑浆,他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地骂道:“军门!这帮狗娘养的建奴……他们,他们怎么也会使火铳了?!”
这一战,骑兵对冲,明军占了上风。
可随后建奴的火铳齐射,却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那整齐划一的射击,那盾铳结合的战法,像极了……他们自己!
若不是军门下令撤退及时,恐怕还要交代更多的兄弟在那里。
徐允祯没有回答。
他抬头,环视着四周的地形。
此地离大凌河城,已不足十里。
而建奴的大军主力,位置不明,随时可能出现。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地势颇高的缓坡,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传令!”
徐允祯的声音,冰冷而决断。
“全军!就地扎营!”
朱梅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门,我们不向大凌河靠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