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位老国公的情绪已经宣泄到极致时。
张维贤,做出了一个让满朝文武诧异的动作!
他竟将那封承载着一百九十八条忠魂的家书,狠狠地,掷于金殿之上!
信纸飘落,无声。
张维贤一指那封信,嗓音已然撕裂。
“这!”
“就是道理!”
“这!”
“就是军功!”
他双目赤红如血,青筋自脖颈贲张而起。
“谁不服!”
“让他去堕风谷的万人坑里!”
“问问那为大明战死的两千忠魂,答不答应!”
皇极殿内,安静无声,只听见英国公因为激动的喘息声。
那封轻飘飘的家书,就落在殿中,像一条沟壑。
一边,是以刘宗周为首,依旧跪在地上,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气得浑身发抖的文官集团。
国法与道义,遭到了最粗暴的践踏。
另一边,是以英国公张维贤为代表,一个个双目赤红,拳头紧握的武将勋贵。
用命换来的功勋,遭到了最无情的羞辱。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谁也不敢再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人。
内阁首辅,兵部尚书孙承宗。
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帘,如同一尊泥塑木雕。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复杂的态度。
整个朝堂的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
朱由检看着这一切。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刚登基的帝王了,不需要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去与群臣争辩。
他如今,是大明的掌舵人。
他理解乔允升的愤怒,身为刑部尚书,视大明律法为天,孙传庭此举无异于在他脸上刻字。
他也理解刘宗周等言官的坚持,他们未经战场,只知不杀降卒的“小仁”,却不懂安天下的“大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
但大明的理,只能有一个。
许久。
朱由检终于开口。
“刘爱卿。”
他先是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刘宗周,以及他身后的那群言官。
“孙传庭,擅杀士绅,坑杀降卒,行事酷烈,罔顾法纪。”
朱由检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确有其罪。”
此言一出。
刘宗周、乔允升等人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狂喜!
他们以为,皇帝,终究是站在了“法理”和“仁德”这一边!
“然。”
刚刚升起喜色的文官们,心头猛地一沉。
“陕西之乱,迫在眉睫!”
“以雷霆之势,阵斩贼首张献忠,李自成坠崖,毕其功于一役,为大明朝,立下不世之功。”
“亦是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直刺孙传庭。
“孙传庭,生杀予夺,乃朝廷法度。朕且问你,谁许你擅专的?”
皇帝的突然发难,让孙传庭心头一凛,立刻叩首。
“罪臣知罪,愿领陛下一切责罚,绝无怨言!”
“好一个知罪。”
朱由检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孙传庭行事,终究有失偏颇,手段过于酷烈,易起非议。”
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孙传庭。
“着。”
“罚俸一年。”
“闭门思过三月。”
“以儆效尤。”
罚俸一年?
闭门思过三个月?这跟放假休养有什么区别!
这算惩罚?!
这简直就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庇护!
满朝文武,全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皇帝震怒,也预想过皇帝力保。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雷声大,雨点小?
文官集团那蓄势已久的雷霆一击,那足以将任何一个封疆大吏彻底摧毁的弹劾浪潮。
就这么,被轻飘飘地化解了?
这是什么裁决?
这不就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和稀泥吗!
刘宗周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几乎要当场跳起来,却被那龙椅上投下的目光死死钉在原地。
所有人都明白了。
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想过要动孙传庭!
他只是在冷眼看着他们,文官与武将,像斗鸡一样,斗得你死我活。
并且,清清楚楚地,向所有人表明了他的态度。
孙传庭这把刀。
他,保下了!
只听皇帝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是刚刚想起来一般,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孙传庭闭门思过的这三月,之前呈上的那份陕西军政条陈,朕看写的不错。”
“就由你,继续完善吧。”
孙传庭:”遵旨,谢陛下隆恩!“
英国公张维贤,则是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弯下腰,将那封被他掷于地上的家书,小心翼翼地,重新捡起,揣入怀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就此宣布退朝,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时。
朱由检的目光,从孙传庭的身上,缓缓移开。
他换了一个话题。
“喀喇沁一役,我大明拓土开疆,山西、蓟镇将士浴血奋战,功在社稷。”
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兵部与内阁所议赏格,朕已裁定。”
他略一停顿,提高了声调,语气中充满决断之意。
“宣。”
王承恩躬着身子,从御案旁走出,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
他展开圣旨,那尖细而清晰的嗓音,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响彻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群臣,不论心中作何感想,都立刻跪地垂首。
“山西总督曹文诏,忠勇性成,韬略世罕。前有平寇之功,已封靖虏伯;今荡平喀喇沁,开疆拓土,功在社稷。朕心嘉悦,特晋封为靖虏侯!赐丹书铁券,世袭三代!以旌元功!”
侯爵!
世袭三代!
大殿之内,武将勋贵一方,是无数双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的眼睛,是无数颗因为狂喜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王承恩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宣读。
“蓟镇总兵尤世威,沉毅善战,智勇双全。今荡平喀喇沁,开疆拓土,功在社稷。特晋封为‘永平伯’!”
一场大战,一侯一伯!
皇帝用最直接的方式,回答了英国公那句泣血的质问!
为大明战者封侯拜将!光宗耀祖!
就在文官们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冲击时。
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被念了出来。
“户部尚书袁可立,清勤练达,功在度支。特加太子太师,赏穿蟒袍!入阁辅政!”
什么?!
袁可立本人,站在文官队列之中,也是一脸的错愕。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天大的馅饼,会砸在自己头上。
而其他文官,则瞬间明白了皇帝的另一层用意!
连为战事筹措粮草的文官,都能得到如此重赏!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只要是有功于社稷的,无论文武,朕,都不吝赏赐!
“大同总兵曹为先,骁勇绝伦,每战必先。特授镇国将军衔,赐甲一副,望尔再砺锋芒。”
“蓟镇副将尤世禄,勇毅果敢,克绍家风。特授镇国将军衔,赐甲一副。另,擢升为宁夏总兵官,着即赴任,替朕守好西陲!”
“大同左卫都指挥使陈延祚……”
“蓟镇……“
钦此!”
王承恩合上圣旨,躬身退回御案之侧。
大殿之内,山呼海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看着阶下百态,缓缓起身。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