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沉沉,运河如墨,残月藏于云后,仿佛天地也在屏息。漕帮码头的芦苇丛间,风声低语,似有千言万语欲吐未吐。锦年立于尸案前,指尖轻抚那片沾血的“绣衣”布角,眉心微蹙。三十二具浮尸横陈岸边,皆着半幅绣衣标记,针脚粗劣,线色驳杂,却偏偏在收尾处,藏着一记她亲手创下的“逆海棠”——七针回折,形如倒开之花,是她十六岁初入宫时,在御绣房秘册上独创的暗记,从未外传。
“有人偷学。”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根丝线滑过针眼,“但能摹得如此神似……怕不只是偷。”
沈清砚倚在船舷边,肩伤未愈,脸色苍白如纸,却仍执笔不放。他手中的墨笔通体乌黑,笔杆冰凉,内藏一寸断魂刃,乃天子亲赐,可代王命,先斩后奏。他凝视锦年手中那片残布,忽道:“逆海棠虽是你所创,但若有人得见原物,反复临摹,未必不能仿出八分相似。问题不在针法,而在动机——谁要借你之名,行此滔天之罪?”
话音未落,阿蛮自暗处归来,发梢滴水,背上的“千丝囊”微微鼓动,似有活物蛰伏其中。她单膝跪地,呈上一只铁匣:“漕帮密室所取,共三百七十二片假绣,每一片皆盖‘绣衣’印,落款为‘御史苏锦年’。”
锦年接过,一片片翻看。假片用料粗糙,多为市井染坊劣等棉布,唯独其中几片,触手生温,隐隐泛金光。她眸光一凛,取出随身火酒,将那几片布角投入盏中,以火折一点——
轰然一声轻响,火焰腾起三寸,蓝中透金,竟在火舌舞动之际,浮现出一道纹路——麒麟踏云,四足生焰,正是皇家内库专用金线才有的隐纹!
“麒麟纹……”沈清砚瞳孔骤缩,“这线,只有户部尚书暨妃兄林仲衡才有权调用!”
空气瞬间凝固。锦年凝视火焰中的图案,指尖微微发颤。她不是惧怕权臣,而是震惊于对方的胆大包天——竟敢盗用皇室禁线,伪造绣衣标记,嫁祸御史,其心可诛!
“林仲衡表面清廉,实则掌控江南漕运十年,每年经手银粮百万石。若他私改账目,以粮换银,再以银养私兵……”沈清砚缓缓道,“那这三百浮尸,不是偶然,而是灭口。”
锦年冷笑:“灭口不够,还要栽赃。让天下人以为,是我绣衣馆初立,便监守自盗,借赈灾之名,行敛财之实。届时,我不但毁了名声,更成了动摇国本的罪人。”
她将烧尽的布片轻轻放入玉盒,封存作证。火光渐熄,余烬如星,映在她眼中,燃起冷冽锋芒。
“但这麒麟纹,不会说谎。”她低声道,“它从内库流出,必有记录。只要查入库档、线批、领用簿,便能追到源头。林仲衡再狡猾,也难掩百官之目。”
沈清砚点头,提笔欲书,忽又顿住:“可若皇帝对绣衣馆已有疑虑?今日我们揭发尚书,明日天子却疑我等结党营私,借机夺权……”
锦年抬眼,望向远处京城方向,灯火如豆,却暗藏杀机。她轻声道:“那就让证据自己说话。不靠奏章,不靠供词,只靠一针一线——绣出来。”
她取出一幅素绢,取出特制血线——以朱砂混鹿血、金粉炼成,遇热则显异象。指尖捻针,无声穿引,开始绣制《血线银粮图》。
第一层:银船沉河,尸浮水面,麒麟印烙于船底。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这一针一线,将刺破谎言,直抵龙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