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流攻击的余波在舰队中持续了数小时。尽管直接的视觉污染和精神冲击已经消退，但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弥漫在各舰走廊和舱室。部分受影响较深的舰员接受了天使团队的镇静和心理疏导，工程组则忙于检查和净化每一个可能被异常信号污染的数据节点。
医疗舱里，龙战终于被天使允许解除悬浮床的固定，但仍被严令禁止任何剧烈活动。他靠坐在床头，右手指尖在数据板的边缘无意识地敲击，浏览着蜂鸟整理出的、关于刚才信息流攻击的初步分析报告。
报告显示，信息流中混杂的能量频谱极其复杂，除了已识别的“基石”和“黯蚀”成分，还有大量无法归类、似乎与常规物质世界物理规则相悖的波动。那些扭曲的视觉信号和精神暗示，其编码方式更接近于生物神经网络的自发放电模式，而非机械或电子信号。
“就像是……一个巨大、痛苦、且陷入疯狂的大脑，在无意识地向外辐射它的噩梦。”蜂鸟在报告末尾附上了这样一句个人备注。
舱门滑开，苏映雪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下了舰桥制服，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但眉眼间的倦意难以掩饰。
“感觉怎么样？”她在龙战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
“好些了。”龙战放下数据板，“外面情况稳定了？”
“暂时。”苏映雪揉了揉眉心，“人员状态基本恢复，系统检查也快完成。但士气……受到了一些影响。未知的、非物理层面的攻击，总是更容易引发恐惧。”
“需要加强心理建设和危机教育。”龙战说，“让大家明白，恐惧本身也是敌人的武器。”
“已经在安排。”苏映雪点头，目光落在他被支架固定的左臂上，“你的恢复进度？”
“天使说神经信号传导有改善，但需要时间。”龙战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指，“不影响思考和指挥。关于‘方舟’，侦察方案有调整吗？”
苏映雪调出自己的数据板，共享了一份新的计划草案。“蜂鸟和陈默重新评估后，建议派出两艘‘潜影级’特种侦察舰。这种舰船体积更小，隐形性能更好，并且加装了最新研发的‘心智护盾’发生器原型机——基于林博士留下的部分理论，尝试用特定频率的‘基石’能量场，隔绝或削弱精神类攻击的影响。不过，效果未经实战检验。”
“侦察队人选？”
“每艘侦察舰标准配置三人：驾驶员、侦察专家、技术\/安全官。人选还在斟酌。”苏映雪看着他，“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参与一线潜入。但如果你坚持，可以作为后方战术指挥，通过数据链实时监控并提供支援。”
龙战思考了几秒。他知道苏映雪的安排是合理的，他的左臂在需要精密操作或高强度对抗时会成为弱点。“我接受后方指挥。但侦察队的人选必须精干，心理素质要绝对过硬。刚才的信息流攻击表明，我们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物理危险。”
“同意。”苏映雪记录下这一点，“另外，叶凌警官主动提出，希望作为国际刑警的代表和情报专家，参与其中一艘侦察舰的任务。她认为自己对‘盘古计划’相关档案和‘窃影’行为模式的了解，可能对现场判断有帮助。”
龙战眉头微蹙：“她的伤？”
“根据天使最新评估，她的伤口愈合良好，不影响常规活动。她本人也坚持。”苏映雪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倾向性，“你觉得呢？”
龙战沉默了片刻。叶凌的能力毋庸置疑，她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对这次侦察确实有价值。但……他不希望她涉险，尤其是面对“方舟”这种未知而诡异的威胁。这种想法刚冒头，他就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出于对战友的关心。
“她有能力，但这不是国际刑警的任务。”龙战最终说，“风险太高。”
“她是以合作方情报顾问的身份申请加入，并且签署了风险告知书。”苏映雪看着他，“我需要一个更客观的理由来拒绝她，龙战。”
更客观的理由……龙战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因为她是自己的前任，所以不想她冒险。这既不专业，也站不住脚。
看到他的迟疑，苏映雪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但她的语气依旧公事公办：“我会综合考虑。目前侦察队人选还在初步筛选阶段，最后名单需要你我、陈默共同确认。不急于一时。”
她站起身：“你继续休息。晚些时候，蜂鸟会组织一次关于‘心智护盾’原型机和应对精神污染战术的简报，你可以远程参加。”
“好。”
苏映雪走到门口，又停下，没有回头：“龙战，你是舰队的战术核心，是我的安全保障。在做出任何决策时，我希望你首先考虑任务的成功率和整体利益，而不是……个人因素。”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龙战靠在床头，咀嚼着她最后那句话。“个人因素”……她指的是叶凌，还是指他自己对叶凌安危的过度在意？或者两者都有？
他感到一阵烦躁。苏映雪是对的，他必须保持绝对的专业和冷静。但情感这东西，有时候并不完全受理智控制，尤其是当它涉及到曾经并肩作战、甚至有过更深羁绊的人。
片刻后，舱门再次被敲响。
“进来。”
这次是叶凌。她手里端着一杯热饮，看到龙战已经能坐起，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来恢复得不错。”
“有事？”龙战问。
叶凌把热饮放在他床头柜上，拉了把椅子坐下，没有绕弯子：“我申请加入‘方舟’侦察队，苏总跟你提了吧？”
“提了。”
“你怎么看？”叶凌直视着他。
“风险很大。”龙战直言不讳，“‘方舟’的情况未知，刚才的信息流攻击你也感受到了，那不是常规战场。”
“我知道。”叶凌点头，“但正因为情况特殊，才更需要具备相关知识和经验的人在场。我对‘盘古计划’的保密架构、第七研究所可能的安全协议、甚至‘窃影’在获取这类机密后可能采取的处理方式，都有一定的了解。这些可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这些信息可以通过数据链传递。”龙战说。
“现场判断和临机应变，数据链无法完全替代。”叶凌坚持，“龙战，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是个警察，我选择这份职业的时候就知道风险。这次侦察，不仅仅关乎你们的任务，也可能触及我一直在追查的‘影纱’和‘窃影’的核心。我不能袖手旁观。”
她的眼神坦荡而坚定，带着龙战熟悉的、属于“夜莺”的那份执着。
龙战看着她，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也明白自己很难用“为你好”这样的理由说服她。他们太像了，都是那种一旦认定目标，就会不顾一切去达成的人。
“苏总会做最后决定。”他最终说。
“我知道。”叶凌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无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另外……”她顿了顿，“刚才的信息流，我私下用了一些……非正规的渠道和算法，尝试分离信号。除了那些求救和痛苦的碎片，我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像是某种……计数或者状态反馈的信号。非常隐蔽，混杂在噪音底层。”
龙战眼神一凝：“内容？”
“无法破译，编码方式从未见过。但节奏稳定，不像是生物意识混乱的产物，更像是……机械的，或者受控的。”叶凌压低声音，“这也许意味着，‘方舟’内部，或者其关联物，并非完全失控。可能还有某种机制在运转，甚至……可能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试图传达某种信息，或者维持着某种最低限度的秩序。”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如果“方舟”并非完全是一个疯狂扩散痛苦的“活体灾厄”，而是内部存在着某种尚在运行的机制甚至残存的理性，那么侦察的意义和潜在策略将完全不同！
“这个信息，你告诉苏总和蜂鸟了吗？”龙战立刻问。
“刚发现，正准备去汇报。”叶凌说，“先过来看看你。”
龙战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优秀侦察者和分析者的光芒，知道她此刻完全沉浸在破解谜团的职业兴奋中，个人情感暂时退居二线。他点了点头：“立刻汇报。这可能会改变整个侦察方案的侧重点。”
“明白。”叶凌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照顾好自己。我可不想下次见到你，是来给你颁发英勇负伤奖章。”
她难得开了个玩笑，虽然那笑容有些勉强。
龙战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叶凌离开后，龙战立刻联系蜂鸟，将叶凌的发现转述，并要求她重点分析那层有规律的底层信号。
放下通讯器，他靠在床头，病房里重新变得安静。苏映雪公事公办的提醒，叶凌执着坚定的眼神，还有那隐藏在疯狂信息流底层的一丝微弱秩序……各种线索和情绪在他脑中交织。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理清思绪，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迫在眉睫的威胁和任务上。个人情感和过往纠葛，在文明存亡的阴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难以彻底割舍。
他闭上眼睛，开始强迫自己进入战术推演状态，思考着在各种可能情境下的应对方案。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压下心头那纷乱复杂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