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了三秒，然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寂。舰桥上所有人都僵住了，像被冻在冰里。只有设备还在发出规律的嗡鸣声，还有急促的呼吸声。
龙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向舷窗外那个巨大的黑色三角形——它悬浮在虚空中，距离“暗影号”不到五公里。这个距离，如果它想攻击，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护盾全功率！”他吼道。
“暗影号”的能量护盾瞬间激活，在舰船周围形成了一层淡蓝色的光晕。但龙战知道，如果“观察者”的技术真的如回声所说那么先进，这种护盾恐怕连零点一秒都撑不住。
“武器系统呢？”刀锋问，手指已经放在了发射按钮上。
“别开火。”阿莱克斯立刻说，“如果他们想摧毁我们，早就动手了。他们在观察。就像回声说的——我们是实验样本，样本是有价值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毒蛇的声音有些发颤，“和他们对话？”
“尝试通讯。”龙战说，“用所有频段，所有语言，包括‘引路人’文明的信号编码。”
毒蛇开始操作。几分钟后，他抬头：“没有回应。他们接收了信号，但不回答。”
黑色三角形依然悬浮在那里，机械眼睛缓慢地转动，像是在扫描“暗影号”的每一个细节。
回声突然开口：“他们在读取我们。”
“什么意思？”
“我的残留神经连接……能感觉到。”回声捂着太阳穴，脸色苍白，“他们在扫描舰船的结构，读取数据库，分析我们的生物特征。就像我们在实验室里扫描小白鼠一样。”
龙战感到一阵荒谬的愤怒。被当成实验体观察，这种感觉比直接战斗更令人屈辱。
“那就让他们看。”他冷冷地说，“毒蛇，把舰船的所有传感器对准那个物体。既然他们要观察我们，我们也观察他们。”
“但我们的传感器可能什么也检测不到——”
“那就检测‘什么也没有’这个事实。”龙战说，“记录所有异常读数，哪怕只是背景辐射的微小变化。”
毒蛇开始操作。几分钟后，他皱眉：“奇怪……所有传感器都显示，那个物体不存在。”
“不存在？”
“没有质量读数，没有能量反应，甚至不反射任何光线。”毒蛇说，“理论上，它应该是一块绝对的黑暗，但我们能看见它——这说明它在主动向我们‘展示’自己，而不是被我们检测到。”
阿莱克斯盯着屏幕：“就像是……全息投影？但不是，它有实体，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就在这一刻，机械眼睛突然停止了转动。
它锁定了龙战。
即使隔着舰船的外壳，即使隔着五公里的虚空，龙战依然能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冰冷，深入骨髓，像是灵魂被解剖刀划开。
“样本Alpha-7。”那个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但这一次只针对他一个人，“抗性等级：高。适应能力：优秀。情感波动：强烈。”
龙战咬紧牙关：“你们是谁？想要什么？”
“观察者。”声音回答，“目的：记录与实验。”
“实验什么？”
“文明的发展轨迹。威胁应对模式。道德与理性的边界。”
声音停顿了一下。
“你，样本Alpha-7，在实验第二阶段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抗性。你的神经系统拒绝了植入物的同化，你的意志抵抗了程序的改写。这很有趣。”
龙战想起在时空泡里，那些“影”的侵蚀；想起防火墙系统的印记；想起无数次濒临崩溃但最终撑下来的时刻。
“所以我是你们的小白鼠里比较顽强的那只？”他讽刺地问。
“比喻不准确。”声音说，“你更像……突变体。在标准实验条件下，99.7%的样本会在第二阶段崩溃或同化。你没有。这产生了新的实验变量。”
“什么变量？”
“自由意志的有效性。”声音说，“以及，它是否能成为对抗‘必要净化’的防御机制。”
龙战感到一阵寒意：“‘必要净化’是什么意思？”
“当文明的发展达到临界点，可能对宇宙平衡构成威胁时，执行清除程序，以确保更大系统的稳定。”声音解释，语气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定理，“这是‘引路人’防火墙系统的原始设计理念，也是观察者认可的宇宙管理原则。”
“所以你们支持‘影’的净化？”
“‘影’是失控的实验副产品。”声音说，“但基本逻辑正确。观察者经过计算，当前银河系有73.4%的文明已达到或接近威胁阈值。按照协议，应启动净化程序。”
“但防火墙系统已经被我们改写了。”龙战说，“它现在以引导和修复为主。”
“暂时的。”声音说，“你刚刚将它物理隔离，暂停了我们的改写尝试。但隔离不是永久解决方案。系统终将恢复，而我们终将完成程序更新。”
“然后呢？清除所有文明？”
“必要净化。”声音纠正，“不是清除，是重置。让宇宙回到平衡状态。”
龙战握紧拳头：“你们凭什么决定谁该活，谁该死？”
“凭我们存在了一百三十万年。”声音说，“凭我们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起与毁灭，凭我们计算出，只有保持种群数量在临界值以下，宇宙才能避免过早的热寂。”
“热寂？”
“所有文明无限制发展的必然结果。”声音说，“能源消耗指数增长，熵增失控，宇宙寿命缩短73.2%。为了延长宇宙的存在时间，必须控制文明规模。这是数学，不是道德。”
龙战感到一阵荒谬。所以这一切——时空泡，防火墙，“影”的威胁，“窃影”的疯狂——都只是因为某个古老文明在做数学题？
“你们就因为这个，要杀死数万亿的生命？”
“不是杀死，是重置。”声音再次纠正，“而且，观察者不直接执行净化。我们只提供技术，提供系统，然后观察结果。‘引路人’的防火墙，是我们五十万年前提供给他们祖先的技术。他们承诺会妥善管理，但最终失控了。现在，我们找到了新的管理者。”
“凯恩？”
“样本K-19。”声音说，“但他的管理效率只有预期的38.7%。所以我们寻找新的样本。样本Alpha-7，你有兴趣吗？”
龙战愣住了。
“你……让我管理防火墙？”
“你有适配体伴侣，有系统的信任，有银河议会的支持。”声音说，“而且，你证明了自由意志的抗性。也许，你能找到比‘清除’更好的解决方案。这是新的实验分支：如果让一个具有强烈自由意志的个体掌握净化系统，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舰桥上所有人都看向龙战。
“别答应。”阿莱克斯低声说，“这是陷阱。他们想看看，当你手握毁灭所有文明的权力时，会变成什么样。”
“但如果我拒绝呢？”龙战在心里问那个声音。
“实验继续。”声音说，“我们会寻找其他样本。防火墙系统最终会恢复，净化程序最终会执行。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我接受呢？”
“我们会暂停当前实验，观察你的管理结果。”声音说，“给你……一百个标准年的时间。如果一百年内，你能将银河系的威胁指数降低到临界值以下，实验终止，净化协议永久冻结。”
“如果做不到呢？”
“届时，系统将自动执行净化。”声音说，“而你，作为管理者，将亲眼见证自己选择的后果。”
毒蛇倒吸一口凉气：“老天……这是魔鬼的契约。”
“这不是契约。”声音说，“这是实验条件。接受，或拒绝。样本Alpha-7，你有三分钟时间决定。”
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苏映雪的声音——她显然监听到了对话：
“龙战！不要答应！他们是在利用你！一旦你成为管理者，就会成为所有文明的对立面！银河议会会视你为威胁，甚至可能对你开战！”
“但如果我不答应，他们会继续寻找其他管理者。”龙战在心里回答，“可能是更疯狂的人，可能比凯恩更糟。”
“我们可以对抗他们！我们可以找到摧毁防火墙系统的方法——”
“来得及吗？”龙战问，“一百三十万年的技术差距，我们真的有机会吗？”
苏映雪沉默了。
龙战看向舷窗外那个黑色的三角形。机械眼睛依然盯着他，像在等待实验结果。
一百年。
一百年内，他要改变整个银河系文明的走向，让所有文明学会克制、合作、平衡发展。
否则，数万亿生命将被“净化”。
而他，将成为那个按下按钮的人。
“如果我想跟你说话，”他突然问那个声音，“该怎么联系？”
“接受管理者权限后，你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通过思维呼唤我们。”声音说，“但我们不会提供建议，不会提供帮助。这是你的实验，你的选择。”
“你们就只是看着？”
“观察者的职责：记录，不干预。”声音说，“除非实验结果可能对更大系统构成威胁。”
“更大系统是什么？”
“多元宇宙。”声音说，“但这个信息超出当前实验的权限范围。请在三分钟内做出决定。”
倒计时开始。
龙战闭上眼睛。
他想起地球上的那些日子，在“守护者安保”公司里教课，和苏映雪在阳台上看海，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想起在时空泡里的三年，那些黑暗、痛苦、几乎放弃的时刻。
他想起那些牺牲的人——楚风博士、夜枭、叶凌，还有无数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战士。
如果接受，他将背负整个银河系的命运。
如果拒绝，那些牺牲可能变得毫无意义。
“龙战。”阿莱克斯轻声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对。”刀锋说，“大不了再打一仗。我们陪着你。”
“技术问题交给我。”毒蛇说，“总能找到办法。”
通讯频道里，苏映雪的声音传来，很轻，但坚定：
“我等你回家。”
龙战睁开眼睛。
倒计时还剩三十秒。
“我接受。”他说。
机械眼睛闪烁了一下。
“确认：样本Alpha-7接受管理者权限。”
黑色三角形的表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从缝隙中飞出一个微小的、银白色的装置。装置穿过虚空，穿过“暗影号”的护盾，穿过舰船外壳，直接进入舰桥。
停在龙战面前。
那是一个微缩版的三角形，只有指甲盖大小。中心有一只微小的机械眼睛，正看着他。
“管理者密钥。”声音说，“植入你的神经系统后，你将获得防火墙系统的最高权限，以及……与观察者的单向通讯频道。”
“单向？”
“你可以呼唤我们，我们不一定回应。”声音说，“但我们会记录你的一切选择，一切结果。”
“那这个密钥，会像凯恩的植入物一样控制我吗？”
“不会。”声音说，“它只提供权限和通讯功能。你的意志，依然自由。这是实验的一部分。”
龙战伸出手。那个微型三角形自动飘到他的手心，然后像融化般渗入皮肤。
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冰凉的触感。他能感觉到它沿着血管移动，最终停在他的心脏附近，与神经系统建立了连接。
一瞬间，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他看见了防火墙系统的完整结构图，看见了它在整个银河系的监控网络，看见了无数文明世界的实时数据流，还有……那个象征着“威胁指数”的红色数字。
当前值：73.4%。
一百年内，他要让这个数字降到30%以下。
否则……
“实验开始。”声音说，“倒计时：一百标准年。”
黑色三角形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入虚空般缓缓消失。
“等等！”龙战在心里喊，“你们至少告诉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观察者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最后的声音传来，已经变得模糊：
“为了寻找……答案。关于文明，关于宇宙，关于……我们为什么会存在。”
三角形完全消失了。
虚空中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它从未出现过。
但龙战知道，它存在。一直在。
“暗影号”的舰桥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龙战深吸一口气，转向毒蛇。
“联系银河议会。”他说，“我要做一次全银河系广播。”
“内容是什么？”
“告诉他们真相。”龙战说，“告诉他们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告诉他们一百年的期限，告诉他们……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他们会恐慌的。”阿莱克斯说。
“那就恐慌。”龙战说，“但恐慌之后，他们会选择。是团结起来寻找出路，还是在内斗中等待毁灭。”
他看向舷窗外那片星空。
“而我的选择……是相信他们。”
通讯设备开始准备广播。
一百年的倒计时，已经在龙战脑海中开始跳动。
而在这个倒计时的背后，在那片虚空的深处，无数双“眼睛”正在睁开。
观察，记录，等待结果。
实验，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