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和中村相继离去后,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丁陌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有助于思考的黑暗里。头痛依旧顽固地盘踞在脑海深处,但最初的恐慌已逐渐被一种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他走到窗边,掀开百叶窗的一角,向下望去。领事馆门口依旧有宪兵站岗,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驶入,停在主楼前,车上下来的人影模糊,但那份特高课独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气场,即使隔着一层楼的距离,丁陌也能隐约感受到。
松本的人还在活动。
他放下百叶窗,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内心那份测试“网络”自发性的念头,变得更加坚定。现在,他不能动,任何主动的联系、指令或掩盖行为,在特高课可能已经开始的监控下,都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必须沉住气,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静观水下的暗流如何自行涌动。
他坐回椅子,指节无意识地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失去特殊能力的感知,他只能依靠纯粹的观察和推理。渡边、小野、中村……这些人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因利而聚的“合作伙伴”。他们之间没有忠诚,只有利害关系。现在松本的调查就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里,他需要看看,这些因利而聚的人,会不会因为害怕被巨石砸中,而自发地往不同的方向游动,从而在客观上搅浑水面,干扰捕猎者的视线。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外面的走廊偶尔传来脚步声或开关门的声音,每一次都让丁陌的神经微微绷紧,但始终没有人来敲他的门。这种被排除在调查核心之外的“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深夜,内部电话再次响起。丁陌等它响了五声才接起。
“莫西莫西?”
“竹下君,”电话那头是渡边,声音带着疲惫,但似乎比之前镇定了一些,“这么晚打扰,不好意思。刚把松本的人送走,折腾了大半夜。”
“辛苦了,”丁陌的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同事间的关切,“他们查到什么了?”
“还能查到什么?”渡边哼了一声,带着点怨气,“三年前的账本都翻出来了,灰尘吃了一肚子。非要看‘竹下商社’那几批货的底单,好在当初走的都是正规流程,票据齐全,就是存放得乱了点,找起来费劲。总务课那边也卡着章,说少个手续都不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不过,竹下君,我看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领头的那个,脸色难看得很。”
丁陌听明白了。渡边这是在告诉他:第一,他利用程序拖延了,暂时没问题;第二,他暗示了当初的交易在明面上手续是“齐全”的,这是给双方吃定心丸;第三,他警告松本可能会继续深入。
“按规矩来就好,别给人留下把柄。”丁陌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我们都在一条船上”的意味,“这段时间,大家都谨慎些。”
“我明白,”渡边应道,随即又像是闲聊般提起,“对了,码头那边的小野君,听说他那边今晚也不太平?”
丁陌心中一动,渡边这是在试探,也想了解整体的风向。他不动声色地回答:“码头事务杂,偶尔有些检查也正常。小野君经验丰富,应该能应付。”
“那就好,那就好。”渡边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又寒暄两句便挂了电话。
丁陌放下听筒。渡边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安全,他会主动设置障碍,也会主动交换信息。这种基于自保的“合作”,在此时显得尤为可贵。
天快亮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丁陌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小野码头上的阿强,他脸色发白,衣服凌乱,像是刚从某个混乱的场合脱身。
“竹下先生,”阿强的声音有些发抖,“码头上……特高课的人来过了,查了三号仓。”
丁陌让他进来,关上门,递给他一杯水。“慢慢说,怎么回事?”他的态度很平静,没有质问,只有倾听。
阿强喝了口水,喘匀了气,才把事情经过说出来。原来小野提前得到了点风声,但来不及转移货物,就吩咐手下把仓库里的货挪了位置,弄乱了标签,还把一部分货单“不小心”弄湿了。特高课的人盘问时,他们就一口咬定是管理疏忽,正在整理。
“野哥让我跟您说一声,”阿强最后补充道,偷眼看丁陌的脸色,“他说……他说让您放心,码头上的兄弟知道轻重,不该说的话绝不会乱说。就是……就是这检查要是没完没了,生意可就难做了。”
丁陌点了点头。小野虽然自己躲了,但留下了应对的方法,并且通过阿强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他会管住手下人的嘴(保护秘密),二是希望丁陌这边能想办法让检查尽快结束(维护共同利益)。
“告诉小野君,他的难处我明白。”丁陌看着阿强,语气诚恳,“让他多费心,先把眼前这关过去。等风头过了,该怎么合作,还怎么合作。”
阿强连连点头,像是拿到了护身符,神色放松了不少,匆匆离去。
送走阿强,丁陌站在微微发亮的窗前。渡边利用规则拖延,小野制造混乱应对,他们都基于自身的处境和利益,采取了行动。这些行动在客观上,确实给松本的调查制造了麻烦。
这张网,在他没有直接拉扯的情况下,确实因为外部的压力而产生了应激性的蠕动,展现出了一定的韧性。
然而,丁陌的心情并未放松。渡边和小野的反应,只能应对常规调查。松本优子不是一般人,她就像一条嗅觉敏锐的猎犬,连续的受阻只会让她更加警惕,更加确定这潭水下有鱼。她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吗?会不会直接盯上自己?
能力的缺失,让他无法预判松本下一步的动作,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折磨人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在打开门,走进晨光熹微的走廊时,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疲惫和焦虑,只有属于“竹下贤二”的那份略显刻板的平静。
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他必须继续维持这幅镇定自若的表象,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这场考验,远未结束。他需要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漩涡的深水中,更加小心地游弋,等待,或者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破局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