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无非是当晚风大、河水湍急的寻常说辞，与官府此前记录的证词，并无半分出入。
正当众人以为又将无功而返时，一个在旁边淘米的村妇似乎想起了什么，插嘴道：
“说起来，那几天晚上，我好像是见过杨猛那孩子在河边上晃悠。”
“唉，也是个可怜人。”
“杨猛？”
沈千山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他是谁？”
“我们这边船老大的儿子啊，”
老渔夫接过话头，眼神中流露出同情，看着面前几人的行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恍然之色：
“哦，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官爷可能不知道。”
“好多年前，也是在这清波河上，出过一次大事故，一艘满载货物的商船翻了，船老大为了救人，自己没上来。”
“杨猛那孩子，就是那船老大的独子。”
“他爹死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不爱说话，整天就在这河边转悠，眼神跟狼崽子似的。”
苏慕昭心中猛地一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
她急切地追问：
“那次沉船事故，可还有其他人活下来？”
老渔夫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
“活下来的人不少呢……”
“船上的伙计，大多都水性好，能活的很多嘞。”
说到这里，他又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不过……说起来也怪，最近死的这几个……好像，好像当年都在那条船上！”
四人听到这话，皆是心头猛地一跳，面上齐齐露出惊色。
漕运的船工、多年前的沉船、船老大的死、他孤僻的儿子……
零碎的线索接连浮现，一张尘封已久的因果之网，终于在他们面前缓缓拉开。
“杨猛”这个全新的名字，就这么诡异地破开了几人查案的僵局。
但这线索来得实在过于蹊跷，苏慕昭四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看着船夫离开，甚至都没人开口。
还是圆慧大师最先回神，几根手指捻着佛珠，低诵一声佛号，轻声说道：
“阿弥陀佛……此人骤然出现，各位施主如何看待？”
“他自然是有嫌疑的。”
唐紫烟皱眉，语气肯定。
“而且嫌疑很大，”
沈千山顿了顿，补充道，
“若是真有杀父之仇，他用当年别人对付他父亲的手段，反过来杀了这几个仇人，逻辑上完全合理。”
只是这话出口，没人敢轻易相信。
众人心里都绕着同一个念头：
要是现在大家的猜测没错，这人真就是凶手，那他们之前的努力算什么？
走访码头船工、翻查旧卷宗、排查周边……这些事难道都白做了？
他们四个是特意被请来查案的，若真凭一个人的口供就能锁定凶手，官府何必费功夫请他们？
这案子，难道真这么简单？
“诸位……”
苏慕昭见座中各人默不作声，眉头俱是紧锁，知此事断难就此搁置，遂缓缓起身，带头说道：
“眼下这局面，想来诸位心中皆有疑窦。”
她声音不高，却恰好压过几人之间凝滞的气息，
“但依我之见，咱们该先厘清一桩事——”
“说起来，此事想来诸位亦暗中揣度许久。”
话音稍顿，她抬眼依次扫过对面三人，目光在唐紫烟、圆慧大师及沈千山脸上各停片刻，终是一字一句道：
“为何是我们？”
“这漕运命案，究竟是何人，又为何偏要请我四人前来查探？”
此言一出，气氛瞬时静极。
唐紫烟当即抬眸望来，眼中疑色更重；
圆慧大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顿，垂眸敛了神色；
沈千山也抬了头，目光沉沉落在苏慕昭身上。
三人目光虽都聚于她身，眼底却各有盘算，神色分明。
苏慕昭见众人都没有出声，就直接摊牌道：
“既然诸位都不愿先开口，就由我这提疑问的人先说说吧。”
“我此番来查案，一来是为了这一封不知是谁送来的邀约信，”
“那日我住在附近的寻常客栈，信是客栈里的小厮转交的，”
“这邀约信诸位也都在我们见面的第一时间便拿出来过，没有什么特殊的。”
“至于为何应约，是因为来这之前，我忽然发现自己丢了一段记忆：就是前日从客栈到渡口，再从渡口回客栈这一路，中间的事全都记不清了。”
“我到这里来，一是想找回这段记忆，二是要揪出这幕后搞鬼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沈千山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接话道：
“我来此处，其一自然也是因为那封邀请函，其二，长风镖局近来在查有关于此渡口漕运私货的案子，”
“这本是江湖之事，可近日官府突然插手，将这江湖的案子强行拔高到了另一个境界，”
“我作为长风镖局的主事人之一，自然是要前来查探一番的，所以……也顺路将这案子一并也给查了。”
“既然各位都说了自己来这儿的理由，小女子若是一句不说，倒是显得没有诚意了，”
唐紫烟从袖中拈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对着阳光晃了晃，针尖泛着幽蓝的微光，语调漫不经心，
“我到这儿的缘由倒是很简单，除了收到那个不知来历的邀请函之外，还顺带着收到了一封没署名的信，”
“信上说，这渡口上有我要找的东西。”
“我一个唐门旁之子弟，平日里也就是治一治小病，没有病人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便来看看热闹。”
最后开口的是圆慧大师，他始终捻着那串油亮的佛珠，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
“官府来人，言说‘此案之中有迷，需高僧辨心，以正视听’，老衲身上有多少有几分辨别的本事，佛门慈悲，老衲便来了。”
四人说完，空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番看似坦诚的交代，实则每个人都留了一手。
苏慕昭字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是其他三人说的话，看似是说了些什么，实则就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