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芦苇的沙沙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律动,却更添阴森。沈逸尘和阿勇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婉清所指的东北方向摸索。脚下是冰冷的淤泥和盘根错节的芦苇根,每一步都如同在挣脱沼泽的吞噬。沈逸尘手中的匕首和阿勇紧握的青铜鼎耳,是他们此刻仅有的、微不足道的依仗。
婉清独自留在原地,背靠潮湿的土埂,意识在剧痛与虚无的边缘浮沉。玉簪死寂地压在发间,如同封印了她全部的力量源泉。她能清晰地“内视”到丹田那滴混沌能量的黯淡,以及经脉中残留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归墟死气与自身创伤带来的灼痛。陈栓子那被强行锁住的微弱生机,像一根细到极致的丝线,牵连着她的感知,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婉清的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没时,远处隐约传来了阿勇压抑着激动的声音:
“沈先生!林姑娘!找到了!真的有个水潭!”
紧接着,是两人更加清晰、带着急促喘息的脚步声。
沈逸尘和阿勇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黑暗中,虽然依旧狼狈,但眼中却燃起了一丝光亮。阿勇更是小心翼翼地用一片巨大的荷叶捧着什么。
“是个很小的水潭,藏在芦苇根下面,水……水是温的!”阿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将荷叶捧到婉清面前,里面是少许清澈的、散发着极微弱热气的潭水。“而且,潭底好像……有光?”
温的?有光?
婉清精神一振,强撑着接过荷叶,指尖触碰到那微温的潭水,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纯净平和的生机气息,顺着指尖悄然渗入她近乎干涸的经脉。这气息与“九死还魂草”的霸道药力不同,更偏向于滋养与修复,虽然微弱,却让她刺痛的身体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舒缓。
“带……我过去……”她立刻说道。
沈逸尘和阿勇再次架起婉清,拖着陈栓子,循着来路,更加艰难地向着那处水潭挪去。
水潭果然隐蔽,位于几块巨大黑色礁石的环抱之中,入口被茂密的芦苇根系几乎完全遮盖,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潭口不大,仅容两三人同时进入,但向下望去,却幽深不见底。奇异的是,潭水并非冰冷刺骨,反而散发着融融暖意,驱散了周围的寒意。更令人惊异的是,在那幽深的潭底深处,隐约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柔和白光,在缓缓明灭。
“这……难道是地脉温泉?”沈逸尘学识渊博,立刻联想到某种可能,“而且这白光……似乎并非凡物。”
婉清的感受更为直接。一靠近这水潭,她发间那枚死寂的玉簪,竟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有光华,但那深入骨髓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而体内那滴沉寂的混沌能量,也仿佛被投入温水的冰块,边缘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融化迹象!
这潭水,尤其是潭底那点白光,对修复她和玉簪的伤势有益!
“下去……试试……”婉清对沈逸尘和阿勇道,目光则看向昏迷的陈栓子,“小心……带栓子哥……一起……”
阿勇水性极好,闻言立刻点头。他先将陈栓子小心地用布条绑在自己背上,然后率先滑入潭中。潭水果然温暖,浸没身体后,那丝丝缕缕的纯净生机更加清晰地渗透进来。沈逸尘也扶着婉清,小心翼翼地踏入潭水。
一入潭水,效果立竿见影。
婉清只觉得周身刺痛骤然减轻了大半,那温暖的水流仿佛拥有生命,温柔地包裹着她,洗涤着经脉中残留的归墟死气和创伤带来的郁结。发间的玉簪颤动得更加明显,那道狰狞的裂痕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小的玉屑在脱落,仿佛在进行着一种极其缓慢的自我修复。丹田那滴混沌能量,旋转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丝,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更令人惊喜的是陈栓子!他被阿勇背负着浸入潭水后,后背箭伤处那僵死的黑色,虽然没有立刻消退,但那不断侵蚀生机的阴毒气息,似乎被这温暖的潭水暂时抑制住了!他微弱的呼吸,甚至比在岸上时更加平稳了一分!
这潭水,无法解毒,却似乎能延缓毒素的发作,并滋养生机!
绝境之中,这无疑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四人浸泡在温暖的潭水中,贪婪地吸收着这难得的生机。虽然危机未解,强敌仍在暗处,但这片刻的安宁与恢复,足以让他们濒临崩溃的精神得到一丝喘息。
“这白光……”沈逸尘凝视着潭底那点缓缓明灭的星辰,忽然道,“札记中似乎提及,某些蕴含特殊灵韵的玉石,或与地脉相合的异宝,能在特定环境下发出微光,有温养神魂、修复损伤之效……莫非这潭底……”
婉清也感受到了,那点白光散发出的气息,与玉簪、与混沌能量隐隐有着某种共鸣,虽然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它就像是……一枚沉睡在此地的、微缩的“归藏”节点?
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混合着被潭水激发的些许生机,小心翼翼地探向潭底那点白光。
没有排斥,没有攻击。那点白光仿佛有灵性般,轻轻“接纳”了这缕微弱的外来气息。紧接着,一幕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闪现在婉清的脑海——
……无尽的虚空……一道横跨星海的巨大裂痕……裂痕深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九尊顶天立地的巨鼎虚影,环绕着裂痕,洒下无尽光华,试图弥合……其中一尊巨鼎的一角,似乎崩碎了一小块,化作流光,坠向茫茫大地……
画面戛然而止。
婉清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那画面中的巨鼎,与他们在芦荡中见到的仿制镇鼎形态极为相似,但更加宏伟,更加……真实!难道那才是真正的“归藏镇鼎”?而潭底这点白光,是其中一尊真正镇鼎崩碎的一角所化?所以它才拥有如此纯粹的、能与玉簪共鸣的归藏气韵?
这个猜测让她心惊不已。如果真正的镇鼎已然受损,那被镇压的“归墟”裂痕……
她不敢再想下去。
但无论如何,这潭水和潭底的白光,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希望。必须利用它,尽快恢复一丝力量!
她不再分心,全力引导着潭水中那纯净的生机和那点白光散发的微薄气韵,滋养着自身和玉簪,同时也分出一部分,通过阿勇,缓缓渡入陈栓子体内,延缓着毒素的侵蚀。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流逝。潭水温暖,白光微明,仿佛一个与外界隔绝的脆弱桃源。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负责警戒、半个身子露出水面的阿勇猛地压低声音:“有动静!”
婉清和沈逸尘瞬间屏住呼吸。
只听芦苇荡的外围,远远地传来了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窸窣声,不像风吹芦苇,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小心翼翼地、大规模地向着这片区域合围而来!
是白面人去而复返?还是那放冷箭的黑影终于按捺不住?亦或是……被这潭水生机吸引而来的、芦荡中其他的未知存在?
刚刚燃起的微小希望,瞬间被更深的危机阴影笼罩。
婉清看了一眼依旧在缓慢修复的玉簪和自身,又看了一眼依靠潭水才勉强稳住伤势的陈栓子,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
躲,是躲不掉了。
她轻轻从发间取下那枚裂痕依旧、但已不再死寂的玉簪,紧紧握在手心。
星火虽微,亦可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