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赌鬼。他从墙角摸出一根磨尖了的扁担,那曾是他挑水的工具,此刻却被他当成了武器,紧紧攥在手里。
他就像一条习惯了在黑夜里活动的野狗,虽然走路时腿脚还有些不甚利索,却悄无声息的,溜出了自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他没有走村里的大路。
他对这个村子的熟悉,深入骨髓。哪家的墙角有个狗洞,哪家的猪圈后面有条暗道,他比谁都清楚。
他绕过村里那几条还亮着灯的大路,跟个幽灵似的,穿过一片片漆黑的菜地跟树林。
最终,潜伏在了肖家祖宅后山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
这里,是他以前偷鸡摸狗时早就物色好的绝佳藏身点。
从这里,可以居高临下的将肖家那个破院子里的景象看的清清楚楚,而院子里的人,却绝对发现不了他。
李三拨开身前最后一丛半人高的杂草,那座让他恨的牙痒痒的院子,就这么毫无遮拦的闯入了他的眼帘。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哪里还是他记忆里那个破败阴森一到晚上就鬼火点点的寡妇院?
院子中央,用石头跟黄泥新砌起了一座方方正正看起来格外结实的熏房,房顶的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的还带着奇异香气的青烟。
主屋的屋檐下,更是挂满了整整齐齐用油纸包好的熏肉。
那被烟火熏的油光锃亮色泽枣红的肉块,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散发着一股子让他口水泛滥的,致命的香气。
那个叫陈梅的俏寡妇,正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本账本,活脱脱一个女掌柜的派头,指挥着王大牛那个憨子,将一扇扇处理好的肉条挂上熏房的架子。
她的脸上,再没了往日的愁苦,反倒是透着一股发号施令的精明跟干练。
而他最想看,也最不想看到的那个身影,正在院子另一头,忙碌的清洗着几个巨大的瓦缸。
是张杏芳。
李三的瞳孔,在一瞬间,猛的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
他几乎认不出她了。
张杏芳本就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顶尖美人,她的美是耐看的,是越品越有味道的那种。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眉眼温顺组合在一起,有种江南水乡般的柔婉。
可长期的营养不良跟家暴,让她就跟一朵被霜打了的花,枯黄干瘪,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此刻,出现在李三眼里的,是怎样一个女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虽然是粗布,但却干净整洁的蓝色罩衫。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那本就丰腴饱满的身子,跟雨后春笋似的,彻底舒展开来,被撑的满满当当。
她的头发不再是乱蓬蓬的,而是利索的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露出了那截白皙的还带着细细绒毛的后颈,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块上好的暖玉。
而她的脸......那张曾经总是带着蜡黄跟惊恐的脸,此刻在充足的气血滋养下,变的白里透红,细腻的像块上好的羊脂玉。
那双总是含着泪水的眼睛,此刻也亮了起来,顾盼之间,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那是一种只有吃饱了饭睡足了觉被男人用心滋润着,才会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健康的诱人的红润。
这还是那个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女人吗?
李三死死的攥着手里的扁担,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住,疼的他喘不过气。
这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这个女人,是他的。她的所有,都该是他的!
她应该穿着打着补丁的破烂衣裳,应该一脸菜色的给他端洗脚水,应该在他输光了钱回家时,跪在地上任由他打骂。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在别的男人家里,活的这么滋滋润?活的比跟着他的时候,好一百倍?
就在李三的妒火即将烧穿他胸膛的时候,院子里,发生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张杏芳似乎是刚刚试制出了一种新的熏肉,她小心翼翼的用刀切下一小片,放在一个干净的盘子里。
然后,像一只愉悦的小兔子,带着几分紧张跟期待,小跑着,端到了那个正在院子中央擦拭猎刀的男人面前。
“东......东子,你尝尝,这是我新调的料,你看看......味道行不行?”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小那么怯懦。可那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李三从未听过的,撒娇般的期盼。
肖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随手拿起那片熏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张杏芳紧张的连呼吸都忘了,那双总是含着泪水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男人的脸,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成绩的学生。
肖东嚼了几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温和的笑容。
“杏芳嫂子,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味道,比福满楼的大师傅做的都地道。以后,这就是咱们肖记的招牌了。”
就是这个笑容,就是这句赞许。
像一道金色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张杏芳那片被阴霾笼罩了半辈子的,灰暗的世界。
她的脸上,“腾”的一下,飞起两团动人的红霞。
然后,她笑了。
那不是她面对李三时,那种讨好的畏惧的假笑。
也不是她面对旁人时,那种麻木的程式化的苦笑。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比灿烂无比明媚,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女孩般羞涩的......幸福的笑。
那笑容,像一朵在冰天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最娇艳的玫瑰。
美的,惊心动魄。
也美的......刺眼!
“轰——”
这个笑容,像一把烧红的最锋利的尖刀,带着滚烫的岩浆,狠狠的精准的,扎进了正在阴影里窥伺的李三的心窝子里。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和张杏芳成亲这么多年,他见过她哭,见过她求饶,见过她被打的半死不活时的麻木。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笑过。
一次,都没有。
原来,她不是不会笑。
她只是,从来没有对着他笑过。
那个男人,那个叫肖东的杂种......
他不仅抢走了他的女人,霸占了他的财产。
他还偷走了,本该只属于他李三的......那个笑容。
一声不似人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李三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死死的攥着手里的扁担,指甲因为过度用力,已经深深的嵌进了掌心的嫩肉里,一片血肉模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在疯狂的滋长。
毁了她!
不!
要先夺回来!
把她从那个男人的身边夺回来,让她重新变回那个只会哭,只会跪在地上求饶的,属于他李三的女人。
可他一个人,打不过那个姓肖的。
李三那双因为嫉妒跟怨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的转向了村西头,那个灯火通明,同样恨肖东入骨的地方。
王富贵!
对,找他。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
李三不再犹豫,他像一条被彻底激怒的毒蛇,缓缓的将自己的身体,缩回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的脸上,所有的颓唐跟自怨自艾,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冰冷的算计。
他要去投主。
他要把自己,变成那个男人手里,最听话,也最锋利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