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老吴去联络“一阵风”,严先生和胡师傅带领书吏们埋头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寻找那些隐藏的密账标记。韩昶则被陈序派了另一个紧急任务——追查那把作为凶器的匕首的源头。
匕首是此案的关键物证,也是栽赃的直接工具。之前注意力都在指纹和现场,现在明面调查受阻,这把匕首本身的来历,或许能挖出新的线索。
“陈大哥,这匕首工艺精巧,显然是定制之物,绝非市井大路货。”韩昶拿着匕首的图样和特征描述,“我让兄弟们问了城里几个有名的铁匠铺和兵器坊,都说不认得。不过,杜衡手下一个机灵的小子说,他有个远房表舅在城西‘铁器巷’做学徒,听说过一位姓张的老匠人,绰号‘铁手张’,最擅长打造这种女子防身用的精巧短兵,前些年还给不少大户人家的女眷定做过。”
“铁手张?立刻去找!”陈序下令。
城西铁器巷,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煤烟和铁锈的味道。韩昶几经打听,在一处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院前,找到了“铁手张”。
这是个干瘦黝黑的老头,约莫六十多岁,右手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有神。他正坐在院中一个小火炉旁,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把小巧的银锁,动作稳准狠。
“张老爷子?”韩昶上前,客气地拱了拱手。
铁手张头也没抬,继续敲打:“打烊了,不接活儿。”
“我们不是来打铁的。”韩昶拿出刑部腰牌,“刑部办案,想向您打听一件东西。”
听到“刑部”,铁手张手里的锤子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腰牌,又打量了一下韩昶和他身后的两名便装护卫,沙哑着嗓子:“刑部的大老爷,找我一个老铁匠打听什么?”
韩昶取出那把匕首的详细图样,递到铁手张眼前:“老爷子,您看看,这把匕首,可是您的手艺?”
图样画得精细,尺寸、造型、甚至护手处那独特的缠枝梅花纹都清晰可见。
铁手张只瞥了一眼,目光就凝住了。他放下锤子,接过图样,凑到眼前仔细看了半晌,又用手指在图样上虚虚描摹了几下,尤其是护手纹路部分。
“这刀……是老夫打的。”铁手张终于开口,语气肯定,“约莫是三年前,苏太医府上的一位嬷嬷来找我,说是给她家小姐定做防身之物。要求就是小巧、锋利、美观,护手要缠枝梅花,取个‘梅开五福,平安吉祥’的意头。用的是上好的百炼钢,掺了点乌兹钢末,刃口极利,但整体重量很轻。我记得清楚,因为那嬷嬷要求高,来来回回改了几次图样。”
果然是苏宛儿的匕首!来源确认了。
“老爷子好记性。”韩昶赞了一句,随即追问,“那您再看看,这匕首护手处的纹路,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近期是否有人找您修改过这把匕首?”
铁手张闻言,又仔细看了看图样,眉头渐渐皱起,摇头道:“不对。”
“哪里不对?”
“这护手的缠枝梅花纹,大体是老夫当年刻的没错,但你们这图样上,有几处细节……走刀的方向和深浅,跟我习惯的手法有点不一样。”铁手张指着图样上几处细微的线条转折,“你看这里,梅花花蕊的收笔,我习惯用‘回锋’,圆润内敛;但这图样上,更像是‘出锋’,略显尖利。还有这里,缠枝的交接处,我向来是‘暗接’,浑然一体;这图样上却有一丝极细微的‘重刀’痕迹,像是后来有人又顺着原纹路加深、修改过。”
韩昶心中一震:“您的意思是,这把匕首的护手纹路,后来被人动过手脚?”
“九成是!”铁手张语气笃定,“而且动这手脚的是个高手!他非常了解我刻这纹路时的刀法和习惯,几乎是沿着我原有的刻痕进行微调,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他改动的这几处,虽然细微,却让整个纹路的‘气’变了,从原来的‘柔中带刚,平安吉祥’,隐隐多了点……‘锐利诡谲’的味道。这人刻工不在我之下,甚至更精于这种细微的修改。”
高手修改过纹路!这绝不是普通的盗用凶器,而是连凶器本身都经过了精心“加工”!
“老爷子,您能不能根据这些修改的痕迹,判断出修改者可能有什么特征?或者,京城里,谁有这等手艺和心思?”韩昶急问。
铁手张捋着胡须,沉吟道:“能有这手艺的,京城里不出五指之数。但既要精于微雕改刻,又要心思如此缜密,沿着原痕改动而不破坏整体……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鬼工’李七。”铁手张缓缓道,“这人是个怪才,早年在内府将作监干过,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赶出来,在琉璃厂一带混迹,专门接一些修复古玩、仿制赝品、甚至按照要求‘做旧’或‘改新’的私活。他的手极巧,尤其擅长微雕和金属表面处理,据说能在一粒米上刻十八罗汉,也能把新铜器做得跟出土千年一样。如果他出手,做到这个程度,毫不稀奇。”
“鬼工李七!”韩昶牢牢记住这个名字,“老爷子可知他现在何处?”
铁手张摇头:“这人行踪不定,神出鬼没。琉璃厂那边或许有人知道,但他接活隐蔽,轻易不露真容。你们若是官差,大张旗鼓去找,恐怕会打草惊蛇。”
“明白了,多谢老爷子!”韩昶拱手道谢,留下一些银钱作为酬谢,立刻赶回刑部向陈序汇报。
“匕首被高手修改过?‘鬼工’李七?”陈序听完韩昶的汇报,眼中精光闪烁。这又是一个重大发现!凶手不仅伪造现场证据,连凶器本身都做了手脚,这进一步证明栽赃的精心程度。
“立刻秘密查找这个‘鬼工’李七!”陈序对杜衡道,“用你的情报网,不要惊动官府层面。找到他,问清楚是谁让他修改的匕首,给了什么报酬,有没有见过雇主。”
“是!”杜衡领命。
“另外,”陈序看向胡师傅,“胡师傅,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这种修改武器纹路,除了掩盖痕迹,是否还有其他特殊用途?比如……传递某种信息?或者,那被修改的纹路本身,是否可能是一种密码或标记?”
胡师傅沉思道:“大人所虑极是。微雕改刻,有时确实用于隐藏信息。有些秘密组织的信物,便会将标记隐藏在寻常花纹的细微变动之中。那匕首护手纹路的改动,或许不仅仅是改变‘气韵’,可能真的藏了东西。需要将实物拿来,用更高倍的镜具仔细检视。”
陈序立刻让韩昶去证物房,将那把作为凶器的匕首取来(已记录在案,可临时调用检视)。
匕首很快取来,胡师傅拿出他珍藏的、从西域商人那里换来的高倍水晶放大镜,在充足的光线下,一寸寸仔细检查那被修改过的护手缠枝梅花纹。
时间一点点过去,偏厅里寂静无声,只有胡师傅偶尔调整角度的细微声响。
终于,在检查到一处被铁手张指出“回锋”改“出锋”的梅花花蕊时,胡师傅的手忽然停住了,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大人……您来看!”胡师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序和韩昶立刻凑过去。透过那奇异的水晶放大镜,他们看到,在那细微的“出锋”笔画的尖端,竟然刻着几个小到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符号!那符号并非汉字,也非常见的异族文字,而是几个极其抽象、类似飞鸟翎羽与扭曲线条组合的图案!
“这……这是什么?”韩昶惊道。
“不认识,绝非中土文字。”胡师傅摇头,“但看其风格,与之前那块‘鹞鹰’铁牌上的纹路,似有某种……神似之处。”
鹞鹰!又是鹞鹰的关联符号!
陈序的心脏狂跳起来。凶手在伪造的凶器上,竟然还隐藏了只有用特殊方法才能看到的、属于他们组织的秘密标记!这是何等的嚣张和自信!或许,这也是一种内部确认或归属的标志?
“快!将这几个符号临摹下来!”陈序吩咐,又看向胡师傅,“胡师傅,能否判断,这种微雕符号,是修改纹路时刻上去的,还是原本就有,修改纹路只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它?”
胡师傅又仔细看了半晌,肯定道:“是修改时刻上去的。刻痕的走向和力度,与那几处修改的刀法完全一致,是同一人所为,且与原有纹路并非一次完成。也就是说,那个‘鬼工’李七,在修改纹路的同时,刻上了这些符号。”
那么,找到李七,就不仅能知道是谁雇他修改匕首,还可能知道这些符号的含义!
就在这时,杜衡那边也有消息传来——通过黑市渠道,已经初步锁定了“鬼工”李七的几个可能藏身点,正在逐一排查。同时,派去监视“听松茶楼”钱秉忠的人也回报,钱秉忠今日又去了茶楼,依旧独自坐在“听涛阁”,但这次,他看似无意地将一个很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进了雅座窗台花盆的泥土里!
“东西取到了吗?”陈序急问。
“我们的人等钱秉忠离开后,装作茶客进去,已经把那油纸包换出来了,里面是一张很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数字:‘丙七,三十,子,旧库。’已经将原件放回,换入仿制品。”监视者汇报。
丙七?三十?子时?旧库?
丙七……难道指的是“丙字七号”工料?三十是数量?子时是时间?旧库是地点?这是一条交易或转移指令?
“立刻查,‘金川商会’或者与其关联的产业中,有没有被称为‘旧库’的地方!”陈序下令。
几乎同时,严先生那边也传来兴奋的声音:“陈大人!又发现一处密账标记!这次隐藏在一批‘辽东貂皮’的品质描述里!破译出来,似乎是一组货品编号和……坐标?”
坐标?难道他们用密账记录秘密仓库的位置?
陈序感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网的中心,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牵扯各方的“金川商会”。
然而,就在多条线索同时取得突破,众人精神振奋之际,一名被派去协助杜衡搜寻“鬼工”李七的行动队员,满脸是血、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嘶声道:“大……大人!不好了!杜衡哥他们……在城北排查时,遭遇伏击!对方人不多,但下手极狠,全是死士!杜衡哥为了掩护我们带一个抓到的活口出来,他……他断后,被困在巷子里了!”
“什么?!”陈序霍然站起,脸色剧变。
杜衡又遇险了!而且这次,对方竟然动用了死士!
“位置!带路!韩昶,召集所有人,带上最强弩箭,立刻出发!”陈序双目赤红,抓起佩刀,就要往外冲。
“陈大哥,会不会是调虎离山?”韩昶急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陈序声音嘶哑,“杜衡是我兄弟!”
然而,他脚步刚迈出偏厅,刑部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名书吏连滚爬爬地跑来,声音都变了调:
“陈大人!圣……圣旨到!宣您即刻入宫!这次是……是中官亲自带着禁卫来的,说陛下有紧急事询问!”
中官带禁卫亲临?紧急事?
陈序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一边是生死兄弟陷入重围,急需救援。
一边是皇宫急召,圣意难测,吉凶未卜。
他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