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尸体缓缓抬起手，指向他。
陈无咎没有动。他的左手还按着裂开的烟袋锅，右手紧握虎符，指节泛白。地窖里的血雾还在翻滚，那些尸体跪在地上，却没有倒下，反而低着头，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低头看烟袋锅。裂缝已经不再扩大，但内部空间微微震颤，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力量在挤压。刚才用真气强行稳住空间波动，暂时挡住了蛊印残余的侵蚀，可这只是拖延。
慕清歌站在石台中央，剑体横空，金链依旧缠着妖狐残魂。可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剑脊上的金纹正从顶端开始一片片剥落，碎成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还能撑住。”她在心里说。
陈无咎知道她在硬撑。剑灵之力被抽得太久，本体已经开始受损。再这样下去，不只是封印失败，她可能连形体都保不住。
他正要说话，头顶一声闷响。
砖石崩裂，一道人影破墙而入，重重摔在地上。是李慕白。他趴在地上咳了一声，嘴角带血，手中的青铜算盘边缘裂开一道口子，还在滴血。
“幽魂子没死。”他喘着气，声音沙哑，“他的尸身……被炼进了血幡。”
陈无咎瞳孔一缩。
李慕白挣扎着抬头：“血海魔窟那边传来的消息，幽冥殿用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血祭，把他炼成了幡灵。他现在不是人，也不是鬼，是阵眼。”
话音刚落，地面猛地一震。
原本倒在地上的幽魂子尸体，忽然坐了起来。他的头歪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双目睁开，赤红如血。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幡，幡面扭曲，上面竟浮现出他生前的脸。
百具血尸同时叩首，额头触地。
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血幡周围汇聚成河，顺着幡杆流入地下。整个地窖的温度骤降，空气里弥漫着腐烂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陈无咎立刻开启“气运映照”。
视野变了。
所有尸体胸口的倒三角符文下，血色经络如活蛇般搏动，那是《九幽玄功》的邪力在体内循环。而幽魂子尸身周围，黑气凝成实质，形成一个倒悬的阵图，正是“血河大阵”的核心。
他低头看向手中罗盘。
青铜罗盘突然剧烈震动，指针疯狂旋转。他将罗盘按在地上，闭眼催动真气。
一瞬间，地下景象浮现眼前。
三百丈深处，一条金色巨脉蜿蜒如龙，灵气浓郁，贯穿大地。那是大乾王朝的主龙脉之一，琅琊山支脉。可此刻，数道血线如藤蔓般缠绕其上，不断钻入脉络，污染灵气。被污染的部分正在变黑，蔓延速度极快。
罗盘指针猛然定格，指向东北方向——琅琊山。
他睁眼，眼神一沉。
龙脉被侵，若不及时切断源头，整个南境的气运都会崩塌。不止青州，苍云宗、边城、甚至皇都都将受牵连。这不是简单的伏击，是冲着国运来的。
慕清歌又咳出一口血。
鲜血落在剑刃上，金纹再次剥落一片。她的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地，却仍死死握住剑柄。神识传来断续的声音：“它……在拉我进去……那颗心脏……想借我的剑重生……”
陈无咎立刻蹲下，将罗盘贴在她剑柄根部。
一丝龙脉灵气顺着罗盘流入剑体。金光微闪，残余的金纹停止剥落，勉强稳住。
“撑住。”他说，“我找到路了。”
李慕白靠在墙上，喘息未定：“血幡一旦成型，就只能毁幡断阵。可现在幽魂子是幡灵，杀他等于激活大阵反噬。唯一的办法……是切断污染源，让龙脉自行净化。”
“我去琅琊山。”陈无咎站起身。
“你走不了。”李慕白摇头，“血河大阵已经锁住这片地界，出口全被封死。你现在出去，只会触发埋伏。”
陈无咎没说话。他盯着幽魂子尸身，看着那面血幡。
他知道李慕白说得对。但现在不能退。慕清歌撑不了太久，龙脉的污染还在加速。必须有人做点什么。
他拔出虎符，插进地面裂缝。
真气注入，军阵煞气再次升起。这一次，他不再压制，而是全力催动。煞气如刀，扫过四周，几具靠近的血尸当场炸开，化作血雨。
趁着这空隙，他冲向石台。
幽魂子察觉，血幡一扬，黑气化矛直刺而来。陈无咎侧身避过，左手罗盘猛地震动，自动转向血幡连接处。
就是那里。
罗盘显示，血幡与龙脉的连接点，并不在幡面，而在幽魂子尸体的脊椎末端。那里有一根细小的血线，深入地底，直达龙脉。
斩断它，就能暂时阻断污染。
他抽出腰间短刀，全身真气灌注。
跃起瞬间，血幡再次挥动，黑气凝成巨掌拍来。他拧身翻滚，肩膀擦过黑气，皮肉瞬间焦黑。剧痛袭来，但他没停。
落地刹那，刀光斩下。
直劈幽魂子脊椎！
血光爆开。
那根血线应声而断。
地下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塌陷了。血幡剧烈抖动，幡面人脸扭曲嘶吼。百具血尸动作一滞，跪在地上不动了。
陈无咎落地踉跄，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按住罗盘。
视野中，龙脉上的血线停止蔓延，被污染的部分开始缓慢褪黑。虽然还未恢复，但至少没再恶化。
成功了？
他刚松一口气，慕清歌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倒。
剑体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柄普通的玉色长剑，静静躺在地上。剑身上，金纹只剩下三成，其余全部剥落。
她的意识模糊，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陈无咎冲过去扶住她。她的体温很低，呼吸微弱。
“清歌！”他喊。
没有回应。
李慕白爬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剑灵本体受损太重，她现在处于沉寂状态。如果十天内找不到北冥玄铁重铸剑体，她可能会彻底消散。”
陈无咎握紧拳头。
这时，罗盘再次震动。
他低头看去，指针缓缓转动，重新指向东北。但这次，不是单纯的龙脉轨迹。在琅琊山方向，出现了一个新的气运标记——赤金色，极其强烈，像是某种古老之物正在苏醒。
他盯着那个方向。
幽魂子的尸体还坐在原地，血幡虽有裂痕，却未毁。黑气仍在缓缓汇聚。
他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休。
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去琅琊山。
可现在，慕清歌倒下了，李慕白重伤，他自己也接近极限。
他把慕清歌的剑收回身边，将罗盘紧紧攥在手里。
地窖外风声呼啸，吹动残破的幡角。
他抬起头，看着幽魂子尸身的方向。
血幡缓缓升起，指向他。
一滴血，从幡面的人脸眼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