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玥眸光微动,从一张张感激涕零的脸上收回视线,看向夏至。
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似乎“司柏安找到了”这件事,跟“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可立春、立秋、夏至、冬至四人却心头一凛。
小姐动了。
这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姬明玥转身,扶着老太君坐回院中的石凳上,又亲手给秦氏递上一杯热茶。
声音温软:“母亲,祖母,你们也累了一大半天了,先歇歇。小豆子,去,把另一个鸡腿给祖母。”
小豆子正抱着油纸包,在旁边馋得直流哈喇子。
闻言立刻听话地又撕下一个鸡腿,颠儿颠儿地跑到秦氏面前。
姬明玥将两个老人安顿好,这才走到院子角落。
四个侍女立刻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圈子。
“说。”
她言简意赅。
夏至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按小姐的吩咐,我们的人一直在寻找承恩伯驱逐出府的原世子司柏安。司柏安找到了,就在南门外,和流民混在一起,老惨了!”
“承恩伯府呢?我送去的那四个‘陪嫁’,红袖和翠柳,有消息吗?”
姬明玥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花纹,眼神里一片冰凉。
那四个青楼女子,是她在大婚当日,当着全京城人的面,“送”给承恩伯世子司孝仁的妾室。
是她钉进承恩伯府的第一颗钉子。
夏至摇头:“没有。自从大婚那天被百姓堵着门扔烂菜叶子,承恩伯府就下了死命令,全府上下,许进不许出。
咱们的人在外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红袖她们自然也递不出消息。”
“老乌龟,还挺能缩。”
姬明玥嗤笑一声,倒也不意外。
司孝仁那种老色鬼,得了四个美人,加上府门被围,正是关起门来享乐的时候,哪还顾得上外头。
没消息,也算是一种消息。
“林双儿那边呢?”
她话锋一转,问起了第二件事。
林双儿,是她给承恩伯府,或者说,给那位同样是重生女的林仙儿,找的第二根刺。
她就想看看,当一个重生女,对上另一个重生女,这出“对对胡”,能打得多精彩。
提到这个,夏至的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
“小姐,那林双儿可真没让我们失望。她拿着您给的银子,这几天在京城内外,像疯了一样地收购粗粮,什么糙米、麦麸、豆饼,只要是能填肚子的,她全都要。”
“她动作快,给的价钱又比市面高出一文钱,京郊那些粮贩子和农户都乐意卖给她。每一步,都恰好抢在了林仙儿的前面。”
“听说林仙儿气得在林侍郎府摔了好几个杯子,骂林双儿是个‘贱人’,坏了她的好事。”
姬明玥听着,唇边终于漾开一抹真正的笑意。
对,就是这样!
狗咬狗,一嘴毛!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就是要让林仙儿,那个顶着先知优势,就以为能把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人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她预料不到的意外。
一个林双儿,就够她焦头烂额了!
而她姬明玥,才是那个站在更高处,俯瞰全局的猎人。
她的目光越过喧闹的院子,投向遥远的天际。
承恩伯府,林仙儿……
“那林仙儿,真的一粒粗粮都没收到?”
姬明玥饶有兴致地问。
一直没说话,手里还拿着个小算盘拨弄的立秋开了口。
她的声音像算盘珠子一样清脆利落:“回小姐,一粒没收到。林仙儿回门后,因为承恩伯府被百姓堵门,颜面尽失,就一直没回去,借口养病住在了林侍郎府。”
“她倒是想收粮,可林双儿把路都堵死了。京中粮行但凡有粗粮,前脚刚到,后脚就被林双儿的人高价买走。
林仙儿派出去的管事,跑断了腿,也只抢到些没人要的陈谷子。”
立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所以,她现在改了主意,开始大肆收购精米和白面了。”
“哦?”姬明玥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收了多少?”
“不少。林侍郎府毕竟是官宦人家,她又顶着承恩伯府未来主母的名头,拿出了自己的嫁妆,还从林侍郎那里借了不少银子。
京里几家大粮行的精米白面,几乎被她买空了。”
立秋报出一串精准的数字。
“小姐,您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在是高!”
夏至忍不住赞叹。
不,她不是黄雀。
姬明玥心中冷笑,她只是那个给螳螂递刀,又给黄雀指路的人罢了!
她看向立秋,淡淡道:“那林仙儿,这回可摊上大麻烦了。”
“啊?”
夏至不解,“她囤了那么多粮食,不是好事吗?这么多难民,马上就要乱了,粮食就是命啊!”
姬明玥摇了摇头,看夏至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还没开窍的傻孩子。
“粮食是命,没错。但得分什么时候,什么粮食。”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如今城外难民聚集,城内人心惶惶。这个时候,囤积大量能救命的粗粮,是远见。
可囤积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精米白面,那就是取死之道。”
“为什么?”
夏至还是不懂。
“因为朝廷不傻,皇帝更不傻。”
姬明玥的眸光变得深邃,“灾荒一起,朝廷第一件事是什么?是赈灾,是维稳。
怎么维稳?开官仓,放粮,平抑粮价。
可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恶意囤积居奇,尤其是囤积精米白面这种战略物资,你觉得朝廷会怎么做?”
她不需要答案。
夏至和立春已经倒吸一口凉气,懂了。
——抄家!杀头!
在天灾人祸面前,一个从三品官宦之家的侍郎府,一个空有爵位的承恩伯府,在朝廷这台巨大的机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林仙儿以为自己手握剧本,却不知道,她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钱,给自己挖坟墓。
都不用姬明玥动手,等难民再多一些,粮价再高一些,御史的参本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案头。
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收拾她。
“小姐,您真是……”
夏至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了。
“行了,不说她了。”
姬明玥摆摆手,将思绪拉了回来,“夏至,司柏安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
“南城门外五里地,一个叫‘破窑村’的村子。
他和一群从南边逃难过来的难民混在一起,要不是我们的人机灵,拿了画像去一个个对,还真找不到他。”
夏至答道。
姬明玥抬头看了看天色。
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一抹诡异的橘红色,像凝固的血。
现在出城,多有不便。
“传信给我们在城外的人,盯紧他,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
她冷静地吩咐,“明天一早,我们去会会这位……承恩伯府真正的世子。”
承恩伯府,这颗扎在她和夜府身上的毒瘤。
她已经布下了两颗钉子,现在,是时候去落下那最关键的第三颗了。
她要亲手,将这颗钉子,钉进承恩伯府的心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