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胡说。”
夜枭的咋咋呼呼，在男人冰冷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一双藏在狼王面具后的黑眸，深不见底，好似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夜枭脖子一缩，讪讪地闭上了嘴。
主子眼神，太吓人了！
男人没有理会他，深邃目光穿过窗棂，落在街心那道耀眼的红色身影上，眼波微动。
渐渐的，眸色变得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和遗憾。
“明玥……她应该不喜欢我这种，只会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夫。”
夜枭：“……”
主子您要是粗鄙武夫，那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去跳河了！
可他不敢说，只能在心里疯狂呐喊。
男人视线，却再也无法从姬明玥身上移开。
这就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护在羽翼下的姬家嫡女么？
那个会在元宵灯节，因为一碗甜酒酿，就笑得眉眼弯弯的小道姑，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风华绝代，聪慧果敢。
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承恩伯府，对抗这吃人的世俗礼教。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每一步都走的险之又险，却又都踩在了最关键的节点上！
先是拒嫁，引爆舆论！
再有理有据罗列伯府罪状，占据道德高地！
最后，抛出这三百八十万两的抚恤金，将司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更是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心怀家国大义的奇女子！
这一招，看似疯癫，实在太绝了！
这是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的阳谋！
用自己的嫁妆，为自己铺出了一条生路，也给西北军三万八千名战死的英魂，送去了一份沉甸甸的慰藉。
高！
实在是高！
男人藏在面具下的薄唇，无声地勾起一抹弧度。
眼底那化不开的寒冰，在这一刻，尽数融化，只剩下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欣赏与骄傲。
……
承恩伯府门前。
姬明玥那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话，还在长街上空回荡。
百姓的喝彩声，杨文清的赞叹声，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了承恩伯府众人的心里。
司孝仁面如死灰，司佳音气得浑身发抖，候碧螺更是嫉妒得五官都扭曲了。
而第一个彻底失控的，是司柏良！
“不准！”
一声尖利的嘶吼，划破了这热烈的气氛。
刚刚被家丁从地上扶起来的司柏良，顶着一张“被踩”得青紫交加的猪头脸，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姬明玥，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姬明玥！你疯了？！”
他早就把姬明玥那八百万两的嫁妆，看作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那是他日后平步青云，结交权贵，养幕僚，买官职的资本！
是他后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保障！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就这么捐出去？！
“你今天嫁入我承恩伯府，生是我司家的人，死是我司家的鬼！你的一言一行，都该为伯府着想！”
司柏良说得理直气壮，唾沫星子横飞。
“不经家中长辈同意，你就敢擅自做主，把我们司家的钱捐出去！你眼里还有没有夫家？还有没有规矩？”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这……这承恩伯世子是疯了吗？
人家姬小姐还没过门呢！
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我们司家的钱”了？
这脸皮，是城墙拐角做的吗？又厚又不要脸啊！
司柏良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他一把抓住姬明玥的手腕，就要把她往回拖。
“赶紧跟杨大人说清楚，你刚才都是胡言乱语！捐赠的事，取消！等回头我和父亲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立春眼神一厉，刚要上前。
姬明玥却抬手拦住了她。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头看了一眼被司柏良攥得生疼的手腕，然后缓缓抬起头，笑了。
笑得极冷，极讽刺！
“司柏良。”
她轻启朱唇，声音不大，“谁给你的底气，在大皇子殿下和杨大人面前，大放厥词？”
司柏良一愣，“我……我怎么就大放厥词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姬明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掌中挣脱，顺便把话题引向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大皇子和杨文清。
这一招，叫拉仇恨，也叫祸水东引。
“我捐献嫁妆，是为西北军阵亡的将士们尽一份心意，是为圣上分忧，为我东明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凤鸣！
“按理说，承恩伯府世受皇恩，食君之禄，本该比我一个小小商女，更有忠君爱国之心！”
“可你身为伯府世子，不但不想着为君分忧，为国分力，反而要阻止我一个弱女子忠君爱国？”
“司柏良，你安的是什么心？！”
“你是不是觉得，西北军的将士们死不足惜？觉得圣上为抚恤金焦头烂额，与你无关？”
“还是说，在你心里，你司家的钱，比圣上的江山社稷，比我东明国将士的性命，还要重要？！”
字字诛心！
句句带毒！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司柏良，就是他爹司孝仁都扛不住！
司柏良彻底傻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钱，怎么就成了不忠不义，藐视皇恩的奸臣了？
周围的百姓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鄙夷，变成了愤怒！
“呸！什么东西！国家有难，不想着出力就算了，还拦着别人报效国家！”
“这种人也配当世子？我看就是个国贼！”
“承恩伯府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有大皇子和杨文清这两个重量级人物在场，她这番话，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原封不动地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陛下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姬家，忠心可嘉！
而承恩伯府……哼！
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为了教化万民，陛下不仅不会让姬家吃亏，反而会大加褒奖！
有了这层护身符，日后承恩伯府再想对她，对姬家动什么手脚，都得掂量掂量！
这，才是姬明玥想要的最终效果！
“你……你血口喷人！”
司柏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指着姬明玥的手指都在发抖。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长街。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司孝仁！
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此刻再无半点笑意，只剩下铁青和震怒。
“孽子！还不给我滚回去！在这里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司孝仁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直接把司柏良打得原地转了半圈，嘴角都见了血。
他直勾勾地看着姬明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惧，有忌惮，更多的，是一种算计。
这个丫头，已经不是那个温婉贤惠，逆来顺受的小姑娘了。
她是一朵淬了剧毒的食人花！
美艳，却致命！
官场老油条的脑子飞速运转。
事已至此，钱，肯定是保不住了。
那就要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把利益提到最高！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把坏事，变成好事！
司孝仁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了菊花般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先是转向杨文清和大皇子，长揖到地，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下官教子无方，让殿下和杨大人见笑了！这孽子口不择言，还请殿下和大人恕罪！”
而后，他又转向姬明玥，眼神那叫一个慈爱，语气那叫一个温和。
“明玥啊，你误会柏良了，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提醒你，凡事要和长辈商议，这是规矩。”
“不过，你今日之举，实乃我东明国女子之楷模！”
司孝仁说着，竟是满脸欣慰与骄傲。
“明玥，不愧是我承恩伯府的好儿媳！我支持你的决定！”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我承恩伯府，历来忠君爱国，天地可鉴！明玥你在国家危难之时，能有如此觉悟，识大体，感君恩，慷慨解囊，为父……深感欣慰！”
“我们全府上下，都当以你为荣，以你为尊！”
呵呵！
姬明玥心中冷笑。
这死胖子，反应倒是快。
眼看阻止不了，就想来摘桃子了？
把她的个人行为，上升到伯府的高度，把她的功劳算到司了家头上？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