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滩一役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胜利的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梁山治下的每一个角落。那如同天罚雷震般的“震天雷”,在民兵和宣讲队员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几乎成了梁山得天眷顾、替天行道的明证。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振奋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股情绪,在亲眼目睹了连环马惨状、并参与了后续追歼溃兵的民兵们回到各自村庄时,达到了顶峰。赵大带着王家屯的民兵队回庄时,几乎被乡亲们当成了凯旋的英雄围住,尽管他们主要承担的是警戒和辅助任务。那种被尊重、被需要的感觉,让这些昔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汉子,胸膛挺得更高,眼神也更加坚定。
胜利,是最好的凝聚剂。而紧随胜利之后的,是更为实在的好处。
减租减息的政策的甜头,在和平时期或许只是碗里多几粒米,身上多一件衣。但在战乱将临的恐惧阴影下,梁山控制区内的相对安定与公平,就显得尤为珍贵。周边州县,早已因备战而加征粮饷,胥吏如狼似虎,闹得鸡飞狗跳,民怨沸腾。相比之下,梁山这里,非但没有加征,反而因工坊扩大生产、军队日常消耗,提供了大量以工代赈的机会,许多百姓靠着在工坊帮工、为后勤运输出力,获得的报酬竟比往年辛苦耕种所得还要多些。
“娘,这是俺这次协助运输队得的工钱,您收好。”一个刚被替换下来的民兵,将一小串铜钱塞到老母亲手里,脸上带着憨厚而自豪的笑容,“朱贵首领说了,咱们出力保家,就不能让咱家小挨饿受冻!”
老母亲攥着还带着儿子体温的铜钱,看着村里其他同样因参与支前而获益的乡邻,再想想河对岸传来的、关于官军扰民甚至抢掠的传言,心中那点因“从贼”而起的忐忑,彻底烟消云散,化为对梁山新政权的死心塌地。
民心,在这种鲜明的对比和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迅速从观望、依附,转向了认同与拥护。参军的热潮再次涌现,不过这次,不再仅仅是为了“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江湖义气,更多了几分“保家卫田”的自觉。各村的民兵队编制迅速填满甚至超额,不少青壮踊跃报名,要求加入梁山正兵。后勤支前更是无需动员,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为前线将士运送干粮、清水,照顾伤员,甚至主动将自家多余的蔬菜、禽蛋送到村公所。
也正是在这片高涨的热情中,讲武堂附属的“民政速成班”第一期学员,迎来了结业的日子。
五十余名原本或许只是识字、或有些机灵劲的年轻人,经过月余的填鸭式灌输和初步实践,虽然脸上还带着稚嫩,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沉稳与思索。他们系统地学习了《梁山临时约法》的精髓、基础的户籍田亩管理方法、民兵组织要点以及最为核心的“权力民授”思想。
陈霄(朱贵)亲自出席了简朴的结业仪式。他没有穿戎装,而是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袍,站在这些年轻人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朝气的面孔。
“你们是梁山播下的第一批种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之后,你们将被派往各处村庄,甚至未来新的城镇。你们要做的,不是去作威作福的老爷,而是去服务,去组织,去倾听。要将梁山的法度与仁政,切实推行下去;要将百姓的疾苦与心声,真实传递上来。记住,你们脚下站立的土地,你们手中微末的权力,其根基,在于民心。民心在,梁山就在;民心固,梁山就固若金汤!”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千斤,砸在学员们的心头。他们郑重地接过盖有梁山军政司大印的结业文书和任命状,向着陈霄,也向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替天行道”大旗,深深一揖。
这些新鲜血液的注入,立刻让原本有些粗放管理的基层政权,开始变得更加细致和有序。他们或许经验不足,但充满干劲,且对梁山的理念有着初步的认同,极大地缓解了裴宣军纪督察队和宋江后勤系统的压力,使得整个根据地的运转更加顺畅高效。
胜利的喜悦与基层的蓬勃生机,暂时冲淡了战争带来的压抑气氛。聚义厅中,连日来弥漫的紧张也舒缓了不少。连刘唐这样耐不住性子的,也开始觉得,或许守着这八百里水泊和周边地盘,照着朱贵哥哥的法子经营下去,也挺好。
然而,陈霄并未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他清楚,呼延灼虽受重创,但主力尚存,朝廷也绝不会就此罢休。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这一日,宋江拿着最新核对的账册,眉头微蹙,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快步来到陈霄处理公务的偏厅。
“朱贵兄弟,奇事,真是奇事!”宋江将账册摊开在陈霄面前,指着上面的数字,“按照常理,大军对峙月余,连日小规模接战,加上金沙滩这场恶仗,粮秣、军械、赏赐,耗费巨万,库藏即便不锐减,也当显颓势。可你来看——”
陈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后勤部门统计的各类物资库存变化曲线。
“——粮草储备,非但没有减少,相比呼延灼来犯之前,竟……竟还小幅增长了三十分之一!布匹、药材等也是如此!”宋江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虽说有工坊产出、百姓以粮代税,以及从周边贸易所得,可这……这实在是违背常理啊!”
陈霄看着那微微上扬的曲线,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反而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他轻轻叩了叩桌面,目光深邃。
“公明哥哥,这并非违背常理,这正是‘根基’之力。”
“根基?”宋江疑惑。
“不错。”陈霄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山下依稀可见的、井然有序的田野和村庄,“以往山寨,坐吃山空,或是劫掠为生,财富是流动的,是无根的浮萍,越用越少。而如今,我们有了根据地,推行新政,百姓安居乐业,生产得以恢复甚至发展。工坊产出、商贸流通、百姓缴纳的合理赋税,这些都在源源不断地创造新的财富。战争固然消耗巨大,但我们自身的‘造血’能力,已经开始弥补,甚至略微超过了消耗。”
他转过身,看着宋江,语气坚定:“这才是我们真正能与朝廷抗衡的本钱。呼延灼看到的,只是一场战役的失利,而他尚未看清的,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正在焕发出的、足以颠覆旧秩序的生机。”
宋江怔怔地听着,咀嚼着“造血能力”、“根基之力”这些新鲜而深刻的词汇,再看向账册上那逆势增长的数字,心中原有的那套“山寨经营”观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忽然明白,朱贵所要建立的,远非一个强大的山寨那么简单。
然而,就在这内部根基巩固、甚至显露出蓬勃生机的同时,南岸的官军大营,在经过数日的死寂与调整后,终于又有了新的动静。只是这一次,呼延灼的动向,似乎更加诡秘。
一名神机营的斥候带来了新的消息:“禀首领,官军大营近日频繁有信使往来于西面,看方向……似是李家庄。另外,呼延灼似乎在秘密抽调部分精锐,去向不明。”
陈霄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内部的根基越稳固,外部的毒蛇,就越有可能选择铤而走险。
李家庄,还有呼延灼隐藏的后手……是时候彻底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