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附骨之疽，顺着沈前锋的脊椎急速蔓延。
预想中的生路被坚硬的钢筋网无情封死，手指触碰到的只有铁锈的粗糙和焊接点的牢固，绝非临时设置。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者，至少是被人提前堵死了这条已知的退路。
身后的通风管道深处，皮靴踩踏金属的哐当声，日军士兵压抑而急促的日语呼喝声，正由远及近，像不断收紧的绞索，清晰可闻。空气在逼仄的管道内变得粘稠，混合着铁锈、尘土和身后追兵带来的死亡气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沈前锋的呼吸粗重了几分，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强行突破钢筋网？时间不够，动静太大。原地设伏？空间狭窄，无法展开，一旦交火，他和潘丽娟就是活靶子。
几乎所有的选项都被瞬间排除。
就在他肌肉绷紧，准备转身做困兽之斗的刹那，靠在他背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潘丽娟，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清明，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还…有…一条路…向下…”
向下？
沈前锋猛地低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注意到脚下管道连接处，有一个比常规检修口稍大一些的、被厚重油污覆盖的方形盖板边缘。若非潘丽娟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几乎与管道融为一体的小小豁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拐角，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管道壁上晃动。
沈前锋毫不犹豫，单手猛地发力，扣住那盖板的边缘，肌肉贲起。盖板似乎锈住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最终还是被他强行撬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有机物和浓烈氨水味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从下方窜出，直冲天灵盖。
这味道极具冲击力，几乎让他瞬间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瞬间明白了潘丽娟所说的“向下”是什么意思。
这是直通看守所地下化粪池系统的清理通道！是整个监狱最肮脏、最被遗忘的角落，连日常巡逻的日军士兵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污秽之地。
希望，竟然藏在这片令人作呕的粘稠黑暗之中。
“在这里！”
“抓住他们！”
日语的叫喊声已经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光线扫过，几乎能照到沈前锋的脚踝。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那足以摧毁常人意志的恶臭。又侧耳听了听近在咫尺的追兵。
没有第二种选择。
“抱紧我！”沈前锋低吼一声，不再顾及潘丽娟是否能听见，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自己背上再托了托，确保她尽可能稳固地贴在自己背上。然后，他毫不犹豫，纵身向那敞开的、散发着地狱气息的洞口滑了下去。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紧接着，是粘腻、湿滑、冰冷的触感包裹了全身。他落入了一个倾斜的、同样滑腻的管道内，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急速滑落。恶臭如同潮水，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试图侵占他所有的感官。他死死闭住气，但那股味道仿佛能透过皮肤渗透进来。
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只能依靠触觉和那令人崩溃的气味来感知周遭。滑行的通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曲，他的身体不时撞在冰冷潮湿的管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背上的潘丽娟在他撞击时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闷哼，这声音让他心头一紧，只能尽力调整姿势，用身体为她缓冲更多的撞击。
他不知道这条污秽之路通向何方，也不知道尽头等待他的是否是另一个绝境。但他清楚，留在上面，只有死路一条。而这里，尽管肮脏、尽管未知，却蕴含着一线生机。
滑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通道变得平缓。最终，他感觉脚下触碰到了实质性的东西——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某种半流体、堆积深厚的淤泥。
到底了。
他挣扎着站稳，双腿深陷在粘稠的淤泥里，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艰难。这里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沉积池底部，头顶极高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完全遮蔽的光线渗入，勉强勾勒出巨大、粗糙的混凝土结构的轮廓，如同巨兽的腹腔。
恶臭在这里达到了顶峰，空气污浊得几乎无法呼吸。
沈前锋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又立刻被呛得连连咳嗽。他小心翼翼地将潘丽娟从背上放下，让她靠坐在一处相对干燥些的管壁根部。她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呼吸微弱，肩头的伤口虽然在系统中止血液的作用下不再流血，但之前的挣扎和这一路的颠簸显然消耗了她大量的元气。
他必须尽快确认这里的情况，找到出口。
从储物空间中取出那支强光手电，拧亮。光柱刺破黑暗，瞬间驱散了部分未知的恐惧，但也将周遭地狱般的景象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四周是混凝土筑成的池壁，布满了深色的污渍和滑腻的苔藓。脚下是黑黢黢、深可及膝的淤泥和沉积物，不时有气泡从淤泥深处冒出，“啵”的一声破裂，释放出更浓烈的沼气。手电光扫过水面，能看到一些漂浮的、难以名状的固体废弃物。
这里是一个大型化粪池的清理作业区，或者说是其底部沉积坑。
他抬起手电，向上方照去。顶部很高，大约有七八米，有几个被封死的格栅口，那微弱的光线正是从格栅的缝隙中透下来的。四周的池壁光滑，几乎没有可供攀爬的借力点。
唯一的希望，似乎在前方。
手电光柱指向这个沉积坑的尽头，那里连接着一条更加宽阔的、流动着污水的渠道。浑浊的、颜色深暗的废水正缓慢地向着某个方向流淌。那应该是主管道，通向看守所之外的市政排水系统，或者附近的河道。
只要进入那条主渠道，顺着水流方向，就有可能逃离这个看守所的范围。
但是，如何过去？
他和他与潘丽娟之间，隔着一片宽阔的、深不见底的淤泥潭。直接蹚过去？风险太大，淤泥的深度未知，下面可能隐藏着尖锐物体或者形成致命的真空陷阱。
沈前锋的目光快速扫视，最终落在不远处几段断裂的、半埋在淤泥中的混凝土管道上。这些管道直径约半米，似乎是以前废弃的工程遗留物。
一个想法瞬间成型。
他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开始行动。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相对浅一些的淤泥区域，来到那些断裂的管道前。利用储物空间收取和放置物品的特性，他精准地将一段段沉重的混凝土管道从淤泥中“搬运”出来，然后按照一定的间距，逐一放置在他选定的路线上。
这过程极其耗费体力，尤其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冰冷的淤泥吸吮着他的双腿，恶臭不断挑战着他的意志极限。但他动作不停，眼神专注，如同一个在绝境中搭建诺亚方舟的工程师。
几分钟后，一条由七段混凝土管道构成的、歪歪扭扭的“踏脚石”通道，横亘在了淤泥潭之上。
他返回潘丽娟身边，再次将她背起。踩上第一段管道时，他小心地测试了一下稳定性。管道在淤泥中微微下陷，但足以承受他们的重量。
一步一步，他走得极其缓慢而稳定。脚下是危险的淤泥潭，背上是他必须带出去的战友和秘密的见证者。强光手电被他咬在嘴里，光柱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照亮前方有限的几块“踏脚石”。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污水缓慢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跨越生死线。
终于，他踏上了最后一段管道，前方就是那条流动着污水的主渠道边缘。这里的空气流通似乎好了一点点，但恶臭依旧浓烈。
他稍微松了口气，正准备观察主渠道的情况，一个微弱的、不同于污水流动的声音，突然从他们刚刚滑下来的那个管道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滑了下来。
沈前锋的身体瞬间僵住，猛地关掉手电，整个人没入渠道边缘的阴影里，一只手悄然按在了腰间，那里别着他仅剩的一把战术匕首。
追兵……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黑暗和恶臭中，只有污水的流动声，以及那若有若无、正在逐渐接近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