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前锋坐在临江茶楼的二楼雅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紫砂茶杯。窗外，甬江码头忙碌的景象尽收眼底，货船鸣笛，苦力吆喝，吊臂起落，但在沈前锋眼中，这片喧嚣之下潜藏着无数暗流。疤脸刘的刁难和那双来自日本商社的阴冷目光，如同两根无形的刺，提醒着他这里的凶险。
“南洋侨商沈文博……”他心中默念着这个伪装的身份，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这层外衣不知能披多久。租不下仓库，就无法为后续的行动建立合法据点，很多从空间取用的物资也将难以解释来源。疤脸刘那边明显是得到了某种授意，故意卡着他。
正当他思索着是否要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或者让潘丽娟通过地下党的渠道试试看时，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不是跑堂那种轻快急促的步子，而是沉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沈前锋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透着精明，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一副典型的商人模样。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短褂、面容精悍的随从，在楼梯口便站定了，目光警惕地扫过茶楼。
那中年男人径直朝着沈前锋的座位走来，拱了拱手，态度谦和：“这位，可是南洋回来的沈文博，沈先生？”
沈前锋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起身还礼：“正是鄙人。阁下是？”
“敝姓赵，赵启明，在本地经营一家小商行‘永丰’。”赵启明笑容可掬，自来熟地在沈前锋对面坐下，“冒昧打扰，还望沈先生海涵。”
永丰商行？沈前锋在脑海里快速过滤着这两天收集到的信息。永丰商行在甬城算是个老字号，主要做南北货和部分进出口生意，规模不算顶大，但根基似乎不浅。老板赵启明为人圆滑，与各方势力似乎都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原来是赵老板，久仰。”沈前锋客气道，心中警惕并未放松。一个本地商人，为何会主动找上自己这个刚来乍到的“南洋客”？
跑堂添了茶杯，奉上新茶。赵启明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赞了声“好茶”，方才切入正题：“听说沈先生近日想在码头租间仓库？”
消息传得真快。沈前锋心下凛然，面上却露出些许无奈：“是啊，初来乍到，想做点小本生意，奈何人地生疏，这仓库一事，确实遇到了些难处。”他刻意没有提及疤脸刘的刁难，想看看对方到底知道多少。
赵启明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沈先生不必讳言，码头那点事，赵某略有耳闻。疤脸刘那人，仗着背后有青帮撑着，对生面孔向来如此，更何况……”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日本商社的方向，“还有些人不太希望看到新的变数。”
他话锋一转，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不过，沈先生不必忧心。赵某在码头恰好有一间闲置的仓库，位置尚可，面积也够用。若是沈先生不嫌弃，你我或可合作一番？”
“合作？”沈前锋微微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正是。”赵启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沈先生从南洋来，想必有些特别的货源。赵某在本地经营多年，渠道和人脉还算通达。沈先生出货源，赵某出仓库和销路，利润嘛，好商量。不知沈先生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缺据点，一个缺货源，互补所需。而且赵启明主动提供了仓库，解决了沈前锋眼下最大的难题。
然而，沈前锋的心却沉了下去。不是因为条件不好，而是因为太好了，好得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安排。他刚刚在疤脸刘那里碰了钉子，立刻就有一个本地商人带着仓库和合作方案找上门？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暗中尝试沟通脑海中的“烽火支援系统”，希望能得到一些关于赵启明信任度的提示或者触发相关任务。但系统界面沉寂，没有任何反应。这有两种可能，一是系统判定目前情况尚未达到触发任务的标准；二是……系统也无法判断赵启明的立场。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判断。
沈前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犹豫：“赵老板此言当真？这……这真是解了沈某的燃眉之急。只是，赵老板为何对沈某如此青睐？我们素昧平生……”
赵启明摆了摆手，笑容里带着几分感慨：“沈先生不必多疑。实不相瞒，赵某早年也曾去南洋闯荡过几年，对南洋的同胞总有一份香火之情。看到沈先生如今的情形，仿佛见到当年的自己，能帮一把，也算是结个善缘。再者……”
他声音低沉了些，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那表情不似作伪，“这年月，生意难做。日本人……唉，苛捐杂税，强买强卖，我们这些本分商人，也是举步维艰。能与沈先生这样的南洋客合作，或许能多条出路，总好过……一直受制于人。”
这番话，情真意切，既有同乡之谊的拉拢，又有对现状的不满和寻求突破的渴望，几乎滴水不漏。若沈前锋真是个普通的南洋商人，恐怕立刻就会心生好感，欣然应允。
但沈前锋不是。他清楚地记得潘丽娟之前的警告——“码头上，青帮、日本商社、本地势力犬牙交错”。这个赵启明，能在这片泥潭里把永丰商行经营下去，绝不可能只是个“本分商人”。他对日军的不满，是真的发自内心，还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
“赵老板的难处，沈某感同身受。”沈前锋斟酌着词句，既不能立刻答应，显得过于急切引人怀疑，也不能断然拒绝，错失一个可能的机会和潜在的信息来源，“能得赵老板看重，是沈某的荣幸。只是这合作之事，关乎双方利益，还需从长计议。不知赵老板所说的仓库在何处？可否容沈某先去看看？”
他需要亲眼看看仓库，也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查这个赵启明的底细。潘丽娟那边，或许能有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赵启明对于沈前锋没有立刻答应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欣赏地点点头：“沈先生谨慎，是应该的。仓库就在三号码头往东不远，临着江，装卸货物都方便。随时可以去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永丰商行赵启明”以及商行的地址和电话，“沈先生考虑好了，或者想去看看仓库，随时可以到商行找我，或者拨这个电话。”
沈前锋双手接过名片：“多谢赵老板，沈某会尽快给您答复。”
“好，那赵某就静候佳音了。”赵启明站起身，再次拱手，“不打扰沈先生雅兴，告辞。”
看着赵启明和他那个沉默的随从下楼离去，沈前锋坐回椅子上，指尖夹着那张质地粗糙的名片，眉头微蹙。
意外的盟友？还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这个赵启明的出现，让本就迷雾重重的码头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了。他代表的是哪一方的利益？是单纯想赚钱的商人？是青帮试探的另一种方式？还是……日本人的又一个圈套？
系统依旧沉默。前方的路，需要他自己一步步去趟了。他收起名片，决定立刻回去，一方面通过自己的渠道再打听一下永丰商行和赵启明，另一方面，也要想办法联系上潘丽娟。这个突然出现的“合作者”，必须尽快搞清楚其底细。码头的这盘棋，刚落子，就显得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