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山林薄雾时,昨夜残留的星火余烬仍在枝头闪烁。梁云峰站在老槐树下,鞋底还沾着未干的泥浆,那是昨夜与众人丈量土地时留下的印记。晨光斜照,树叶筛下的光影落在他肩头,像撒了一层碎金。昨夜的喧嚣已散,村中却比往日更早地醒了过来。不是锣鼓喧天,也不是口号震地,而是铁锹铲土的沙沙声、扁担压肩的吱呀声、孩童背书的朗朗声,交织成一片新生的脉动。
沈断秋蹲在田埂边,手里捏着一根细竹竿,在泥地上划出几道笔直的线。他眉头微皱,目光如尺,一寸寸丈量着坡度。“这水渠得从后山引下来,绕过三道弯,才能稳稳流进黄泥沟的旱田。”他说着,用脚尖踢了踢土块,“土质松软,得加石筋,不然一场大雨就冲垮了。”
“那我带人去采石!”李大柱扛着一把新磨的镐头走过来,脸上还沾着灶灰,“昨儿胖婶蒸了两屉馒头,说谁干活最卖力,晌午就给谁加个咸鸭蛋。”
“你别是惦记鸭蛋才来的吧?”沈断秋抬眼看他。
“那当然——”李大柱咧嘴一笑,“不过也顺带修条好路,让我闺女上学不踩泥坑。”
这时,一个穿补丁裤的小男孩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摔了个狗啃泥。沈断秋头也不抬,却伸手将他扶起,掌心在对方头顶轻轻一按,声音冷硬:“小子,骨头要硬。”孩子愣了一下,抹了把脸上的灰,竟没哭,反而挺直腰板跑开了。沈断秋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极轻微地扬了扬,像是风掠过湖面,只留下一丝涟漪。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声音稚嫩却认真,像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
梁云峰循声望去,只见村口空地上支起了一块黑漆木板,小满正踮着脚,用炭条一笔一划写着“田”字。十几个孩子围在旁边,眼睛瞪得溜圆,跟着念。
“写得好!”柳知暖站在一旁拍手,“不过‘田’字中间那一竖,不能歪,要正!就像做人,脊梁得挺直!”
“老师,那要是写歪了呢?”一个穿补丁裤的小男孩举手问。
“写歪了可以擦掉重来。”柳知暖笑着拿布抹了抹,“可人生要是走歪了,回头就难了。所以啊,第一笔就得认真。”
小满忽然举起树枝,在空中画了个“义”字,喊道:“这个字念‘义’,是梁叔教我写的!”孩子们齐声跟读,声音响彻村口。柳知暖拈须笑道:“小满问得好——‘义’和‘益’有啥区别?义者,宜也;行所当行,谓之义。益者,饶也,多出来才算益。你们看梁叔,做的都是该做的事,不图回报,可万民心归,这才是真正的‘长益’。”
梁云峰听得心头一热,忍不住走近几步。小满回头看见他,立刻蹦起来:“梁叔!您来听我们上课吗?今天教的是《千字文》!我已经会背前五十句啦!”
“不错。”梁云峰摸摸他脑袋,“那你告诉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什么意思?”
小满挠头:“这个……就是说天是黑的,地是黄的?”
众人哄笑。
“也不算错。”梁云峰笑道,“但更深一层,是说万物有始,混沌初开。咱们村子也是这样,从前蒙着一层雾,如今拨开了,看得见前路了。”
“那我也要当个开路人!”小满挺起胸膛,“等我长大了,我要修一百条路,让每个村子都能通马车!”
“志向不小。”明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衣袖轻拂,手中浮现出一张泛着微光的地图,“系统已记录‘星火计划’首批行动:青山坳修渠引水、黄泥沟复建学堂、北岭村防疫种药……共计十七项民生工程。”
“这么多?”梁云峰挑眉。
“人心动了,事就多了。”明心淡淡道,“昨晚有三十七人主动登记成为志愿者,五十六户捐出余粮,还有人连夜赶制草鞋,说要送给翻山送树的人。”
明心指尖拂过新渠,淡声道:“这善啊,就像咱村的腌菜,得慢慢入味儿。”
“真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梁云峰感慨。
“不。”明心摇头,“现在不是火,是风。善举如风,无形却有力,吹到哪儿,哪儿就活了。”
王有田拄着拐杖,站在渠边,望着汩汩流淌的细流,突然感慨道:“你们看这新渠的水,流得比我家那漏雨的屋顶还欢实!这善啊,就得像水,流到哪儿润到哪儿。”
话音未落,胖婶提着个大竹篮晃悠悠走来,篮里堆满了热腾腾的包子。“吃早饭咯!”她嗓门洪亮,“自家腌的雪里蕻馅,管够!干活的人不吃饱,哪有力气行善?”
“您这也算行善?”李大柱接过一个,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
“怎么不算?”胖婶叉腰,“我这叫‘后勤济世’!你们修路是善,教书是善,我做饭也是善!善事不分大小,只看真心。”
“都别偷懒!”胖婶突然叉腰喊道,“学完《千字文》的,晌午加个卤蛋!”见小满偷偷啃黄瓜,又笑骂:“小馋猫,等你写完作业,婶子给你做糖画!”
王有田拄着拐慢慢走来,听见这话,点头道:“说得对。从前总以为善是大事,要舍财救命才算。可现在明白了,一碗饭、一句话、一次伸手,都是善根发芽。”
“那我昨天帮陈婆婆晒被子,也算行善?”一个小姑娘怯生生问。
“当然!”王有田笑出皱纹,“你还顺手拍了三十下,灰都扬到我家院子里了,这份勤快,更是大善!”
众人又笑。
梁云峰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胀得满满当当。他原以为正义止于惩恶,却没想到,真正的开始,是在恶被清除之后。
“梁哥。”沈断秋走过来,递给他一把铁锹,“一起干吧。这条路,得咱们自己铺。”
梁云峰接过,掂了掂分量:“你不是说我不该亲自动手,要统筹全局吗?”
“那是打仗。”沈断秋冷笑,“现在是建家。建家的事,谁也不能袖手旁观。”
两人并肩走向山坡,泥土在脚下发出沉实的响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两棵扎根大地的树。
中午时分,渠基已初具雏形。李大柱脱了外衣,露出结实的臂膀,正和几个年轻人合力抬起一块青石。“一二三——起!”石块稳稳落定,引来一片喝彩。
“这石头从哪儿来的?”梁云峰问。
“后山老庙拆的。”李大柱擦汗,“那庙年久失修,塌了半边。我想着,与其烂在那儿,不如拿来修渠。便和几位长辈商量,把残砖断瓦都运下来,能用的全用了。”
“古庙变水渠?”梁云峰笑了,“这是化腐朽为神奇。”
“不。”李大柱认真道,“这是让旧的东西,长出新的命。”
李大柱喊号子时,泥浆溅到胖婶围裙上,她非但不恼,反而抓起把泥在脸上抹道:“这可是吉祥土!”惹得众人哄笑,连树上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起。
这时,小灵缓缓走来,脚步略显迟缓,脸色有些发白。梁云峰立刻迎上去:“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要好好休息?”
“躺不住。”她笑了笑,“外面这么热闹,我在屋里听着,心也跟着跳。再说,我也想做点什么。”
昨夜众人清点战利品时,曾见小灵从怀中取出一枚泛着青光的玉符,当时只道是寻常饰物。此刻,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玉符,轻轻一抛,玉符悬空旋转,洒下点点柔光。那些刚铺好的石缝间,竟悄然生出一层淡青色的苔藓,牢牢咬住泥土,仿佛天然加固。
“这是……”沈断秋眯眼。
“固土灵纹。”小灵轻声道,“能让地基更稳,不易崩塌。虽不是什么大神通,但也算尽一份力。”
梁云峰看着她,心中既疼又敬。他知道她怀有身孕,体力有限,可她从不言苦,只默默付出。
“你呀。”他低声说,“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就把事情做好。”
“因为善事,本就不该张扬。”小灵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你看他们,谁喊过自己在行善?可每一块石头,每一铲土,都是善的痕迹。”
傍晚收工时,全村人聚在广场吃饭。没有桌椅,大家席地而坐,端着碗,边吃边聊。
“我今儿挖了一上午,腰都快断了。”李大柱龇牙咧嘴。
“那你明天别来了。”胖婶冷笑。
“不来?我闺女还在学堂念书呢!”李大柱立刻坐直,“我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路修好!”
“你这叫父爱如山。”柳知暖打趣。
“不,是父爱如扁担。”沈断秋插嘴,“一头挑家,一头挑义。”
众人哄笑。
王有田举起茶杯:“来,咱们敬这些天出力的人一杯!不为别的,就为咱们青山坳,终于有了自己的路!”
“有了路,就有了希望!”小满跳起来,“我以后每天走这条路去上学,将来当个大官,回来修更大的桥!”
“你先把你作业写完再说。”胖婶泼冷水。
“我昨儿全写啦!”小满不服,“我还写了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正义使者》!”
“哟,跟梁叔学的?”明心难得露出笑意。
“那当然!”小满骄傲地昂头,“梁叔说了,真正的强者,不是打得赢,而是护得住。”
梁云峰听得一怔,随即笑了。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可听起来,倒像是他会讲的道理。
夜幕降临,人群渐渐散去。梁云峰独自站在村口,望着蜿蜒伸向山外的小路雏形,心中平静如水。
明心走来,站他身旁:“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缓缓道,“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填不满一条沟。可一群人,哪怕每人只搬一块石头,也能筑起一道堤。”
“所以系统选中你,并非因为你最强。”明心望着星空,“而是因为你愿意把光分给别人。”
“那下一步呢?”他问。
“下一步?”她轻笑,“风已经起了,接下来,就看它能吹多远。”
就在这时,村口老石碾旁,穿灰布衫的汉子不住张望,见梁云峰走来,忙从怀中掏出块染血的布包:“黄泥沟的老猎户托我带来的,说是能治箭伤……”
梁云峰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一丝温热,心中一凛。
“他怎么样了?”
“受了伤,但撑得住。”汉子喘着气,“他还说,这东西只能交给您……说您若肯收下,便是青山百姓的福。”
梁云峰低头凝视那布包,血迹斑驳,却透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他轻轻打开一角,里面是一株深紫色的草药,根须盘结如龙,叶片上还带着山露。
“这是……‘九转回春草’?”明心低语,“传说百年才开一次花,能续命三日,救死扶伤。”
“他为什么要给我?”梁云峰声音低沉。
“他说,您救了村子,他救不了天下,只能救一人。若您有朝一日倒下,这草,便是他最后的报答。”
梁云峰沉默良久,最终将布包小心收进怀中。
“回去告诉老猎户,”他抬头,目光如炬,“他的心意,我收下了。但这草,我不会用。因为它不该属于一个人,而应留给下一个需要它的人。”
汉子重重点头,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夜色。
梁云峰仰望星空,繁星如织,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片土地。
“你知道吗?”他对明心说,“小时候我娘常讲,人活一世,如灯燃烛。光不在大小,而在照亮多少角落。”
“那您现在,照亮了多少?”
“我不知道。”他笑了笑,“但我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点燃自己的灯。”
“这就是人间正道。”明心轻声道,“不是一个人走得多远,而是多少人愿意一起走。”
第二天清晨,修渠的队伍比昨日更庞大。妇女们送来茶水,老人拄着拐来监工,连最小的孩子也提着小桶运土。
“梁叔!”小满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我把我作文贴学堂墙上了!您看,最后一句我改了——‘真正的强者,不是打得赢,而是护得住。我要像梁叔一样,做个能护住别人的人。’”
梁云峰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眼眶微热。
“写得好。”他揉揉小满的头,“等你长大,咱们一起修路,一起护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大柱扛着铁锹路过,听见这话,大声接道:“那我闺女将来嫁人,你们可得修条红毯大道!”
“你这不是父爱如扁担,是父爱如红绸!”沈断秋冷笑。
“哈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胖婶端着锅铲走来:“笑啥?开工啦!今天谁干得最猛,晚上我炖肘子,再烫一壶烧酒!”
“您这‘后勤济世’,快成‘江湖豪情’了!”柳知暖笑。
“那当然!”胖婶叉腰,“我这叫‘以食载道’!吃饱了,才有劲行善!”
王有田坐在石墩上,望着忙碌的人群,喃喃道:“几十年了,我头一回觉得,这村子,像个家了。”
“是啊。”梁云峰站在渠边,看着水流缓缓注入干涸的土地,“以前我们怕黑暗,现在我们造光。以前我们等救赎,现在我们就是救赎。”
“那您呢?”明心问,“您现在是什么?”
他沉默片刻,望向远方。
“我只是一个点火的人。”他说,“真正的光,是他们。”
太阳高悬,新渠贯通,清水奔涌,如血脉般注入黄泥沟的每一寸干裂土地。
孩童在渠边奔跑,笑声如铃;老人掬水洗脸,眼角含泪;农妇蹲在田头,指尖轻触湿润的泥土,像抚摸婴儿的脸颊。
“这水,甜。”她喃喃。
“是啊。”梁云峰轻语,“是人心酿的。”
傍晚,小满爬上村口最高的石台,举起一支自制的竹笛,吹起一首不成调的曲子。笛声呜咽,却充满希望。
柳知暖站在他身后,轻声念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先生,这诗啥意思?”小满回头。
“意思是,有些改变,你看不见,但它一直在发生。”
“就像咱们修的渠?”
“就像咱们修的渠。”
夜深了,梁云峰独自走在新铺的土路上,脚步踏实。
明心悄然出现:“今天,十七项工程全部启动。村民自发组织巡逻队、医疗组、教学班。系统提示:‘善念值突破临界,区域自愈机制激活。’”
“也就是说,”梁云峰微笑,“他们不再需要我了?”
“不。”明心摇头,“是他们开始成为你。”
他仰望星空,星光如雨。
“你知道吗?”他轻声道,“古人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我觉得,真正的自强,是让别人也能强起来。”
“那您后悔吗?放下刀剑,拿起铁锹?”
“怎么会?”他笑,“刀剑斩的是恶,铁锹筑的是善。前者止于一时,后者传之后世。”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正义?”
“正义不是审判,是重建。”他说,“不是让人害怕你,而是让他们相信你。”
风起,吹过新渠,吹过学堂,吹过每一家亮着灯的窗。
村口,胖婶正数着剩下的包子,忽然发现少了三个。
“哎哟!”她一拍大腿,“准是哪个小馋猫偷吃了!”
梁云峰远远听见,笑着摇头。
沈断秋走来,难得开口:“你说,这日子,还能更好吗?”
“当然。”梁云峰望向远方,“只要人心不冷,路就不会断。”
“那我有个问题。”沈断秋突然说。
“你说。”
“如果哪天你也累了,走不动了,怎么办?”
梁云峰看着他,笑了。
“那就让小满接着走。”
“让李大柱的闺女接着走。”
“让每一个孩子,都成为下一个点火的人。”
风起云涌,春意正浓。
村口石碑上,不知谁用炭笔写下一行字:
“此路无名,因你而生。”
次日清晨,胖婶挎着菜篮踮脚张望,篮里新摘的黄瓜还带着露水,“听说今儿要试新渠,我烙了十张葱油饼!”
她忽然看见石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这字写得歪七扭八,像蚯蚓爬!”
小满蹦出来:“是我写的!”
“哟,还挺骄傲?”
“那当然!”小满挺胸,“梁叔说了,字如其人,不怕歪,就怕不敢写!”
胖婶一愣,随即抹了把眼角:“好小子……婶子给你加俩鸡蛋。”
李大柱扛着扁担路过,大声道:“我说你们啊,别光顾着煽情!渠通了,水来了,可咱村还是改个名字吧!”
“对啊!”柳知暖抚须。
“叫‘光明村’!”
“太俗!”
“‘希望村’?”
“跟隔壁撞名了!”
沈断秋冷冷道:“叫‘实干村’。”
“太硬!”
梁云峰笑着摆手:“名字不用我们取。等哪天,外村人提起这儿,脱口而出一句‘那是个好地方’,那就是最好的名字。”
众人静默,随即齐声大笑。
夕阳西下,渠水潺潺,映着晚霞如金。
小满蹲在渠边,看水中的倒影,忽然说:“梁叔,你说咱们今天搬的每一块石头,会不会千年之后还有人记得?”
梁云峰蹲下,与他平视:“也许不会。但只要有人走这条路,喝这渠里的水,种这片地,我们的影子,就永远在。”
“那……我能不能在石头上刻个字?”
“刻吧。”
小满捡起一块尖石,在渠边青石上用力刻下两个字:
“我在。”
梁云峰看着,久久无言。
夜风拂过,星光洒落。
明心轻声说:“这一章,叫‘春风化雨’。”
“不。”梁云峰微笑,“这一章,叫‘人心即道’。”
远处,胖婶的声音再度响起:
“都给我回来吃饭!再不回来,我把葱油饼喂狗啦——!”
李大柱抹着嘴嚷:“那正好!狗比我吃得香!”
众人哄笑,笑声荡在春风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