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七天值夜班后,我发现这家网吧有个诡异规律: 凌晨三点零七分,7号机必定自动开机, 屏幕显示“剩余寿命:xx天”,数字每天减少。 昨晚,它显示出我的名字和剩余1天。 现在我躲在柜台下,听见所有电脑同时响起: “您的寿命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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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在夜幕下呼吸,一种沉闷而规律的呼吸。霓虹灯是它疲惫的腺体,渗出模糊的光晕,流淌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车辆稀疏,像迟归的工蚁,拖着红色的尾灯没入更深的黑暗。而我,阿哲,刚刚成为这片夜间景观的一部分,在这家名为“极速世界”的网吧,值我的第一个大夜。
柜台冰凉,一种沁入皮下脂肪的冷,空调卖力地嘶吼,也压不住角落里那股铁锈、汗渍和廉价烟丝发酵后混合的、名为“网吧”的气味。客人不多,散落在昏暗的大厅里,像是被遗忘的棋子。屏幕的光映着一张张年轻却缺乏神采的脸,键盘噼啪作响,间或爆出一两句粗口,或是压抑兴奋的低吼。
老王,我之前的夜班同事,也是带我熟悉了一圈的人,把钥匙拍在柜台上,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就这些了,规矩都懂了吧?别让毛孩子溜进来,盯着点监控,特别是……”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扫过大厅角落,“特别是那边,7号机附近。没啥大事,就是……自己留个神。”
他话没说完,拎起掉色严重的帆布包,几乎是逃也似地推门融入了夜色,留下那半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像蚊子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地盘旋。
头几天,风平浪静。无非是卖泡面可乐,登记身份证,偶尔劝劝上火对骂的哥们儿。乏味和困倦是夜班的主旋律。我把那点异常归咎于自己的神经质——或许是空调太低,或许是灯光太暗。直到第三次夜班,我拖着发沉的腿去清理烟灰缸,无意间瞥了一眼挂钟。
凌晨三点零六分。
一种毫无来由的心悸攫住了我。鬼使神差地,我停在了走廊中央,目光钉在了那个角落。
7号机。
它安静地蛰伏在阴影里,屏幕漆黑。吧台的老式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声音在过分寂静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
嗒。
嗒。
嗒。
……三点零七分整。
“嗡——”
极其轻微的一声电流嗡鸣,7号机那台老旧的液晶屏幕,倏然亮了起来。
没有启动界面,没有系统自检,没有任何操作过的痕迹。它就那么直接地、突兀地,跳出了一个纯黑的背景,上面只有一行字,惨白的宋体,像讣告上的铅印:
剩余寿命:93天
心脏猛地一跳,撞得胸口发闷。我僵在原地,手心里的空烟灰缸变得又冷又滑。那数字,93,清晰地悬在黑暗中,不动,不闪烁,没有任何解释。像一句冰冷的宣判,对象不明。
几秒,或许是十几秒后,屏幕“啪”地一声重归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因极度困倦而产生的幻觉。
我几乎是扑到机器前,手忙脚乱地按下开机键。风扇正常转动,蓝色的系统界面亮起,一切如常。检查主机,电源线,甚至弯腰看了看插排。没有任何异常。我坐回7号机的椅子上,皮质表面冰凉透裤,一股寒意顺着尾椎爬上来。我猛地站起身。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我心神不宁,频繁地看向角落。但它再无声息。
第四天夜班,恐惧压过了好奇。三点临近,我缩在柜台后,死死盯着监控屏幕。小小的黑白分格里,7号机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三点零七分。分秒不差。
那个角落的监控画面,猛地亮起一片刺眼的白——7号屏,又亮了。
剩余寿命:92天
数字减少了。
我抓着鼠标的手,指节捏得发白。这不是幻觉。有什么东西,在这栋建筑的电路里,或者更深处,规律地运作着,冰冷,精确,带着一种非人的秩序感。
第五夜,我带了根甩棍,藏在柜台下。三点零七分,屏幕再亮。
剩余寿命:91天
我咬着牙,一步步走过去,用甩棍狠狠捅了一下主机的电源键。屏幕应声熄灭。但就在彻底变黑的前一瞬,我似乎看到那行字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变成了重影,像嘲弄。
第六夜。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搏动的声音。我提前蹲守在附近一个空机位后面,手里握着手机,准备录像。时间到。屏幕亮起。
剩余寿命:90天
我猛地举起手机,对准。按下录制键。屏幕上的数字在镜头里异常清晰。录了十几秒,我颤抖着点下停止,迫不及待地回放——
录像里,角落一片漆黑。根本没有亮起的屏幕,没有白光,更没有那行要命的字。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被手机麦克风忠实地记录下来。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它只存在于我的视线里?还是……手机无法记录那种“存在”?
吧台的老挂钟滴答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今晚是第七夜。连续七天,我被困在这个循环往复的噩梦里。白天的短暂睡眠充斥着扭曲的屏幕和倒数的数字。恐惧已经发酵成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预感。
我坐在柜台后,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空调似乎更冷了。大厅里那几个包夜的玩家也安静得出奇,只有键盘偶尔发出一下空洞的敲击声,像心跳停止前最后的余颤。
时间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布满粘稠的蛛丝。
两点半。
两点五十。
三点整。
我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额头的汗珠滑进眼睛,刺得生疼。我不敢眨。
三点零五分。
三点零六分。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我死死攥着柜台边缘,指骨泛白,眼睛瞪得酸涩肿胀,一瞬不瞬地钉死那个黑暗的角落。
挂钟的秒针,精准地向上爬升,合拢。
三点零七分。
来了。
“嗡——”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电流声如期而至。7号屏幕瞬间惨白!
我的目光撞上去——
剩余寿命:1天
心脏骤停。不是数字!不是冰冷的倒数!
那上面,是我的名字!两个汉字,扭曲地显示在屏幕顶端,下面跟着的,是——
阿哲:剩余寿命1天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冰封。耳鸣声尖锐地撕裂了大脑里的所有思绪。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气管。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爪,攥紧了我的内脏,狠狠揉搓!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我甚至忘了呼吸,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炮弹,猛地从高脚凳上翻跌下来,后脑勺重重磕在后面的酒柜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玻璃瓶罐一阵摇晃叮当。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连滚带爬,四肢并用地钻进狭窄的柜台下方。
黑暗和更浓郁的灰尘、电线胶皮味包裹了我。我蜷缩起来,把自己塞进最深的角落,膝盖顶着胸口,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得得得”的轻响。
完了。完了。那是我的名字。一天。只剩下一天。或者说……一晚?
外面死寂一片。连空调的嘶吼声不知何时也停歇了。整个网吧沉入一种绝对的、坟墓般的寂静。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疯狂撞击胸腔的心跳,和那粗嘎急促、根本无法提供足够氧气的喘息。
它知道我是谁。它找上我了。
那个东西……那个在凌晨三点零七分准时出现的……它是什么?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不敢动,不敢擦,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叮——咚——”
整个网吧,所有电脑主机箱,至少上百个扬声器,在同一时刻,被同一个信号唤醒。
一个冰冷、平滑、毫无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女声,用最大的音量,无比清晰地覆盖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颤抖的灵魂:
“您的寿命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撞击、回荡、叠加,形成令人头皮炸裂的多重奏。
“充值——”“充值——”“充值——”
我猛地捂住耳朵,身体蜷缩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但那声音无孔不入,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颅腔内部轰鸣!
尖叫卡在喉咙里,冻成冰坨。
声音还在持续,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仿佛要持续到永恒,或者直到我的生命——
真正归零。
冰冷的合成女声还在持续,像无数根冰锥反复凿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您的寿命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充值——”“充值——”。
它们不再是提醒,是宣告。是判决。
声音在空旷的网吧里扭曲、碰撞,产生诡异的回响,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我蜷在柜台下的黑暗里,指甲死死抠着耳朵,试图把那魔音挖出去,直到指尖湿黏, probable是抠破了皮,但毫无用处。那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它直接从我的脑子里面长出来,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恐惧像浓酸的潮水,腐蚀着每一寸理智。它们来了。它们知道。它们来收取了。
时间感彻底混乱。可能只过了几秒,也可能过了几个世纪。在那循环播放的、震耳欲聋的“充值”声的间隙,另一种声音,极其微弱地,撬开了我的意识。
嗒。
嗒。
嗒。
不是挂钟。挂钟早就被这巨大的电子音淹没了。这声音更轻,更…实心。像是…水滴?不。像是…某种湿漉漉的东西,沉重地、缓慢地,拍打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
就在柜台外面。很近。
我的血彻底凉了。呼吸屏住,连心跳都仿佛停滞。全部的注意力被强行拽向那细微的、逐渐靠近的声响。
嗒…嗒…
伴随着极其轻微的、拖沓的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在地上拉着走。
它绕过柜台的一端。朝我这边来了。
那冰冷的电子女声还在不知疲倦地重复,但这新的声音,却以一种更原始、更恐怖的穿透力,抵达了我的核心。
我能感觉到…一个存在。冰冷,湿腻,带着无法言喻的恶意。它在靠近。
嗒。
声音停了。就停在柜台入口的外面。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我几乎能闻到一股铁锈味混合着…水腥气?像是从深水淤泥里打捞上来的陈年旧物。
我把自己往电线堆和杂物更深处挤去,缩成一团,恨不得能融化进墙壁里。眼睛瞪大到极限,死死盯着柜台入口的那片黑暗区域。冷汗像溪流一样从额际、脊背不断涌出,浸透了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它就在外面。站着?等着?
电子音突然扭曲了一下,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滋——寿命——滋啦啦——充——值——”
在那噪音的间隙,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极其缓慢的、吸吮般的…呼吸声?不对。更像是…某种东西在湿漉漉地…咀嚼?蠕动?
无法形容。那声音钻进脑子,引发最本能的生理厌恶和恐惧。
然后,一只手指,从柜台入口的边缘,缓缓地、慢慢地伸了进来。
那不是活人的手指。苍白,浮肿,皮肤被泡得发皱起皮,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紫色的、像是淤泥的污物。水珠顺着那诡异的皮肤纹理滚落,滴在瓷砖上。
嗒。
就是那个声音。
它探索着,动作僵硬而怪异,朝我藏身的方向摸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图。
我猛地向后一缩,后脑勺撞上一个硬物,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压抑不住地溢出一声极短促的、被掐断般的呜咽。
那手指停住了。
紧接着,第二根手指出现,扒住了柜台的边缘。然后,是整个手掌,同样浮肿不堪,污秽不堪。它在用力。
一个低矮的、扭曲的阴影,开始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填入柜台入口的方形光晕(来自远处某个屏幕的微光)中。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会被堵死在这个角落里!
求生的本能在一片混沌的恐惧中炸开一条缝隙。我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猛地朝反方向——柜台另一端的出口——手脚并用地扑爬出去!动作大得带倒了一摞一次性纸杯,哗啦一声滚落一地。
我根本不敢回头看,连滚带爬地冲出柜台,惯性让我一头撞在对面的电脑椅上,椅子滑轮发出刺耳的尖叫,撞歪了一排空机位。
踉跄站稳,惊惶回头。
柜台下方,那个东西…它似乎完全出来了。一团人形的、更深沉的黑暗,伏在地上,四肢着地,姿态扭曲得像一只巨大的、被水泡烂的蜘蛛。我看不清细节,只看到一滩湿漉漉的、正在蔓延开来的水渍,以及…那双抬起来的眼睛。
没有反光。只有两个空洞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点,嵌在那团黑暗的顶部,死死地锁定了我。
“滋——请及时——充值——”电子女声适时地再次拔高,扭曲嘶吼。
我和那东西,隔着几排电脑椅,短暂地对峙。
它动了。
不是走,也不是跑。是一种贴地的、迅猛的滑行!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哗啦的水声和那种湿重的拖沓声,直扑而来!
我怪叫一声,转身就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逃离这里!逃离它!
网吧的布局在恐慌中扭曲变形。那些熟悉的过道变得无比漫长,电脑屏幕的光像是一只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的狂奔。我能听到身后那令人牙酸的滑行声和水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肺叶火烧火燎,腿软得像面条。我不敢走直线,拼命地在电脑椅之间绕行,撞翻了不知道多少把,身后乒乓作响,试图延缓它的速度。
稍微拉远了一点距离?我趁着绕过一根承重柱的瞬间,仓皇回头一瞥——
它就在我身后不到五米!那团人形黑暗贴地疾行,所过之处,留下蜿蜒的、闪着微光的水迹。那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一眨不眨,没有瞳孔,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捕食般的锁定。
更近了!那股混合着铁锈和水腥的恶臭,几乎喷到了我的后颈!
前面是卫生间!男厕!
几乎是本能,我猛地拧开虚掩的门,闪身钻了进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砰地撞上门!手指哆嗦着摸到那个老旧的月牙形锁钮,狠狠拧死!
背死死抵住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从嗓子眼炸出来。门外,那滑行的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它…停在外面了?
“滋——充值——”电子女声似乎被隔在了门外,变得模糊不清。
逼仄的卫生间里,只有角落一盏昏暗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小便池滴着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和尿骚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
叩。
一声轻响。来自门板。像是有人用指节,轻轻地、甚至算得上有礼貌地,敲了一下。
我猛地一颤,屏住呼吸。
叩。叩叩。
敲击声再次响起,缓慢,带着某种规律的试探。然后,变成了持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像是那根浮肿的手指,正在用长长的、肮脏的指甲,慢慢地刮着门板。
吱嘎——吱嘎——
声音尖锐,折磨着神经。
它没走。它在外面。它知道我在里面。
刮擦声停了。
紧接着——
砰!!
一声巨响,整个门板猛地向内凸起一块!锁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它开始撞门!
砰!!砰!!!
力量大得惊人!老旧的木门门框开始颤抖,粉尘簌簌落下。那冰冷的、毫无情绪的撞击,一下,又一下,坚持不懈,带着一定要进来的、毁灭性的意志。
我连滚带爬地远离门板,缩到最里面的隔间旁,绝望地环顾四周。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只有一个肮脏的排气扇,在很高处的墙上缓慢转动。
无处可逃。
砰!!砰!!!
门板中央已经出现了裂纹。锁扣的螺丝开始松动。
完了。躲不掉了。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我的目光扫过墙壁。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卷边的网吧管理规定,下面似乎有一行手写的数字,墨迹很淡,像是一个电话号码,后面还有个分机号?旁边用红笔潦草地画了个圈,写着一个名字——“赵师傅(电路)”。
老王好像提过一嘴,说网吧线路老旧,以前出过问题,有个老师傅挺厉害,能搞定。
电路?自动开机?屏幕?
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尽管它看起来那么纤细可笑。我哆嗦着掏出手机,屏幕光映出我惨白扭曲的脸。有信号!微弱的两格!
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准确按号。门外的撞击声一下重过一下,像撞在我的心脏上。
通了!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伴随着一次沉重的撞击!
快接!快接啊!
“咔哒。”电话被接起。
一个极其苍老、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慢吞吞地传来:“喂?哪个?”
“救…救命!极速世界网吧!7号机!那个东西!它要进来了!”我语无伦次,声音劈叉。
对面沉默了一秒,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然后,老人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麻木?“7号机?你又看到了?”
又?他知道!
“看到了!我的名字!还剩一天!现在!现在有个东西在撞门!它要抓我!”我几乎是哭喊出来。
“啧。”老人咂了一下嘴,似乎很不耐烦,又像是早就料到。“又是这样。听着,小子,”他的语速快了一点,“那东西…它认机器,也认‘债’。它按规矩来。你想让它停,只有一个办法。”
砰!!门板的裂缝更大了,一只浮肿、惨白的手指猛地从裂缝中挤了进来,疯狂地抠抓着!
“什么办法!快说!”我尖叫。
“给它‘充值’。”老人的声音冰冷而确定。
“充…充什么?怎么充?”我懵了。
“寿命不够,就用别的顶。血,肉,魂…什么都行。得有‘价值’。”他的声音变得幽远,仿佛不是在对我说话,而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契约,“赶在它彻底进来前…扔出去…扔到7号机前面…或许…能买点时间…”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像是肺痨般的咳嗽声,嘶哑得快要断气。然后,嘟—嘟—嘟—忙音响起。
他挂断了!
扔出去?扔什么?血?肉?我的?!
砰!!更大的裂缝!又一只胳膊挤了进来,苍白浮肿,黑紫色的指甲疯狂挥动!
价值…价值…
我猛地摸遍全身口袋!钱包!里面有几张钞票!信用卡!手机!这些有没有“价值”?
绝望几乎将我淹没。这些东西怎么可能…
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在我裤兜深处。
是一枚旧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游戏币。铜质,一面印着模糊的龙纹,一面是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塞进来的,或是以前遗落在网吧椅缝里,我无意中坐到了兜里。
游戏币…网吧…机器…
毫无逻辑的联想!荒谬绝伦!
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就在门外!那疯狂的撞击就在耳边!
没有时间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绝望最后的疯狂。我抓起那枚游戏币,猛地冲向那扇快要支离破碎的门!
避开那两只疯狂挥舞的鬼手,我透过最大的裂缝,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游戏币朝着大厅7号机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拿去吧!!充值!!!”
硬币划出一道微弱的金属弧光,没入昏暗的大厅,叮当一声,极其轻微地落在地砖上,滚远了。
下一秒——
砰!!!
最后的撞击!门锁彻底崩飞!木门轰然洞开!
冰冷的、带着浓烈水腥味的恶风扑面而来!那团人形的、扭曲的黑暗,堵塞了整个门口,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吞噬了我的全部视线!
它停住了。
离我只有半米远。
那两只黑洞般的眼睛,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大厅7号机的方向。
持续了整整一晚的、循环播放的冰冷电子女声,戛然而止。
绝对的寂静,猛地压了下来。只剩下排风扇无聊的嗡鸣,和我自己剧烈到快要呕吐的心跳声。
那团黑暗,那双眼睛,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从我身上移开。
它…退后了。
保持着那种扭曲的趴伏姿态,无声地、滑腻地,拖曳着水迹,朝着大厅7号机的方向,退入了更深的阴影里。
消失了。
我瘫软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地面上,靠着破裂的门板,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只剩下机械的、破碎的喘息。
赌…赌对了?那枚莫名其妙的游戏币…有“价值”?
买到了…时间?
买到了多久?
冰冷的后怕和更大的虚无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将我吞没。
我挣扎着,连滚带爬地挪到门边,惊恐未定地望向大厅。昏暗的光线下,7号机屏幕依然漆黑,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那枚游戏币消失无踪。远处的地面上,湿漉漉的拖痕蜿蜒没入黑暗。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连之前那几个包夜客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撞击,提醒我刚才的一切不是噩梦。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背靠着冰冷的、破裂的门框,不敢完全走出去。目光死死锁定的7号机区域,那片黑暗现在看起来平静得诡异,却比任何东西都令人胆寒。
它走了吗?真的因为那枚可笑的游戏币暂时满足了?还是…潜伏在某个阴影里,等待着下一次“充值”的间隔?
“充值”…这个词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神经。赵师傅沙哑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血,肉,魂…什么都行。得有‘价值’”。
那枚游戏币…有什么价值?怀旧?纪念?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超越物质的意义?它为我买了多久?一天?一小时?还是仅仅…几分钟?
恐惧催促着我:快跑!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永远别再回来!
但我的腿像灌了铅,钉在原地。跑?跑去哪里?那个东西…它认得我。屏幕上出现过我的名字。它知道去哪里找我。网吧外的夜世界,此刻在我眼中同样漆黑莫测,仿佛每一步阴影都可能藏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和湿漉漉的爬行声。
而且…老王。那个交接班时眼神闪烁、语焉不详的老王。他肯定知道什么。他提醒过我“留神7号机”。他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是不是…也“充值”过?
还有赵师傅。那个声音苍老麻木、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电路老师傅。他是唯一的线索。
我必须弄明白。否则,无论逃到哪里,凌晨三点零七分都会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我的头顶。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我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极其缓慢地、警惕地挪出卫生间的破门。每一步都轻得像猫,耳朵竖起的,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大厅空旷。电脑屏幕大多漆黑,只有几台机器还亮着待机灯,像沉睡巨兽的眼睛。我避开那滩从柜台一直延伸过来的明显水渍,绕到吧台后面。
手还在抖,摸索着打开电脑。监控系统。对,调监控!刚才的一切,摄像头应该拍下来了!哪怕手机拍不到那个屏幕,总该拍到那个…那个东西吧?
主机嗡嗡启动,蓝光映着我惨白的脸。找到监控软件,点开。时间拖动条拉回大概半小时前。
黑白画面。像素不高,但足以看清。
屏幕分格里,我看到自己惊慌失措地从柜台翻跌下去,连滚带爬地躲进去。然后…什么都没有。
没有扭曲的黑暗人形。没有贴地滑行的怪物。没有水渍。
只有我,像个十足的疯子,突然从柜台里扑爬出来,撞倒椅子,疯狂地奔跑,然后一头撞进卫生间,死死关上门。
画面里,卫生间门外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在撞击。门板完好无损——直到某一刻,它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内凸起、破裂!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锤在砸击!
然后,就是我扔出东西的动作(那枚游戏币在监控里根本看不见),接着,破开的门洞那里,我瘫软下去。
没有怪物。没有对视。没有退走。
只有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网吧里,上演着一场极度逼真、自导自演的恐怖默剧。
冷汗再次浸透我的后背。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尾骨窜上天灵盖。监控也拍不到?或者说,监控拒绝记录它的存在?
那刚才…和我通话的赵师傅呢?
我颤抖着找到内部的通讯录记录。根本没有“赵师傅”这个名字,电路维护的联系方式是一个普通的手机号,标注是“网络客服”。
我不死心,凭着记忆回拨刚才那个接通的老旧座机号码。
“嘟——嘟——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怎么会?!刚才明明…
我瘫坐在吧台的椅子里,浑身发冷。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许是另一个更诡异的陷阱。那个赵师傅…是什么?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交接班记录本。老王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在第一页。现在是凌晨四点,天快亮了。我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犹豫着。
打给他吗?问他什么?“老王,7号机是不是闹鬼?我该怎么给它充值寿命?”他会怎么看我?或者…他会不会给出另一个更可怕的“答案”?
但这是唯一的现实线索了。
最终,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我按下拨号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自动挂断的时候,接通了。
“喂?”老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被吵醒的沙哑和不耐烦,“谁啊?大半夜的…”
“老王…是我,阿哲。”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阿哲?”他顿了一下,似乎清醒了些,“网吧出事了?”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
“7号机…”我几乎是用气声说出这三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死一样的沉默。过了好几秒,老王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压得极低,充满了某种惊惧和警告:“你…你看到了?”
“看到了。名字。剩余一天。还有…别的…”我语无伦次,“它追我!我差点…老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肯定知道!你告诉我!”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甚至能听到他那边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听着,阿哲,”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又快又急,仿佛怕被别人听见,“有些事…别问!对你没好处!以前也有人不信邪…结果…”
“结果怎么样?!”
“…没了。人就那么…没了。”他的声音带着颤,“报警?查不到任何东西。只会当你疯了,或者自己跑了。”
“可…”
“没有可是!”他粗暴地打断我,“你想活命,就一条路!忘了!天一亮就走!永远别再回来!找个白天班的工作,离这种夜场远点!听见没有!”
“但那屏幕上是我…”
“我管是谁!”他几乎是在低吼,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谁都一样!它找上你了,你就…自求多福吧!别牵连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咔哒。电话被狠狠挂断。
忙音像最终的判决。
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老王的态度印证了最坏的猜想。他知道,他恐惧,他选择逃避。并且,他拒绝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灰白。夜晚正在退去。但对于我来说,黎明并未带来希望,只是预示着下一个夜晚的倒计时。
“剩余寿命:1天”。
那“一天”,是指到下一个凌晨三点零七分吗?
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窗外逐渐变亮的天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枚游戏币买来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不能坐以待毙。老王指望不上,赵师傅虚无缥缈。我必须自己找出路。
我的目光再次落向大厅角落的7号机。
它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得普通而陈旧,甚至比其他机器更破败一些。
一切的源头,都在那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
在白天。在它“沉睡”或者“休眠”的时候。我去看看。拆开它!看看那主机箱里,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但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是唯一能主动做点什么的方式了。
工具…吧台抽屉里有简易的螺丝刀、钳子这些。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7号机前。白天看,它就是一台再普通不过的电脑,落满了灰,键盘缝隙里塞着烟灰和零食碎屑。
我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冰冷的主机箱外壳——
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不是来电。是一种…高频率的、持续的震动。像是某种警报。
我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
没有通知,没有短信。
只有一个漆黑的背景图,缓缓浮现。
像古老的打字机敲打,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惨白的宋体,慢慢显现出一行新的文字,覆盖了原本的屏保:
馈赠已接收。剩余时间:11小时59分。下次充值额度:2单位。
下面,缓缓浮现出一个不断旋转的、扭曲的符号,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个古老的筹码。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我因极致恐惧而彻底僵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