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的晨光,是带着墨香的。上书房的窗棂没关严,淡金色的光溜进来,落在满架的典籍上,把《史记》《漕运志》的封皮照得发亮。胤宸踩着辰时的梆子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景阳宫清晨的微凉——他特意起得早,先去御膳房给额娘取了温软的莲子羹,看着她喝了两口,才揣着那张写满字迹的“混凝土配方”,快步往这边来。
小太监李德全早已候在门口,见他来,忙躬身迎上:“大阿哥,您要的文房四宝都备好了,就在您常坐的那张紫檀桌案上。”说着,还顺手接过他肩上的小包袱,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昨日景阳宫传了喜信,说贵妃娘娘有孕,宫里人都知道,这位大阿哥近日怕是要更忙些,却没想到他今日依旧准时来上书房,半点没懈怠。
胤宸点头应了声,迈步走进内间。上书房的格局是按皇子序齿分的,他的位置在最靠里的角落,临着一扇小窗,窗外种着株老槐树,此时刚抽新芽,嫩绿色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桌案上摆着一方端砚,砚台里的墨是刚磨好的,黑得发亮,旁边叠着几叠雪浪纸,最上面放着一本摊开的《漕运志》,书页上还留着他昨日画的小记号——那是山东段运河决堤的位置,用朱笔圈了个小圈,旁边写着“淤塞三尺,民田淹半”。
他坐下时,指尖先碰了碰那本《漕运志》,纸页微凉。昨日从额娘那里拿到“混凝土配方”后,他几乎一夜没睡,在书房里翻遍了能找到的漕运典籍,连康熙御批过的《河防一览》都借来了,逐字逐句地看,就为了把方案想得更周全些。此刻坐在桌前,他先从怀里掏出那张配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的字迹是额娘的,娟秀却有力,“水泥:砂:石=1:2:3,水灰比0.5,浸泡七日不崩”这几行字,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却还是忍不住再看一遍,指尖划过“适用于水利运河”那几个字时,心里又稳了几分。
“大阿哥,您的早膳搁在旁边的小几上了,是您爱吃的栗子糕和小米粥。”李德全端着食盘进来,轻声说道。
胤宸头也没抬,只摆了摆手:“先放着吧,等我把方案的框架理完再吃。”说着,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在雪浪纸的顶端写下四个大字——“京杭大运河修缮策”,笔锋刚劲,半点不像十岁孩童的字迹。
他先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运河走势图,从北京通州一直画到杭州余杭,重点在山东、江苏两段用朱笔标了出来——这两段是淤塞最严重的,也是去年汛期决堤的地方。画完图,他才开始写第一部分,标题是“河堤加固之法——混凝土应用策”。
写这部分时,他的笔顿了顿,想起昨日额娘跟他说的“工部老臣多守旧,得让他们看到实在好处”。于是他没直接写“用混凝土”,而是先写了当前河堤的弊端:“今运河河堤多用砖石垒砌,水浸三年则松,五年则裂,山东段去年决堤,非因水大,实因砖石朽坏,根基不稳。”写完,他才把混凝土的配方附在后面,还特意加了一段小字:“臣曾取景阳宫后院泥土、砂石,按此方配比,制成小块,浸泡于水缸中,七日取出,敲击不碎,抗压如石。可先于山东段选小段河堤试修,若成效佳,再推广至全河。”
他写得认真,墨汁顺着笔尖落在纸上,晕开小小的墨点。窗外的槐树叶晃了晃,光影落在纸上,正好罩住“混凝土”三个字,像是给这新奇的法子添了层暖意。他想起额娘说的“这是为二弟的‘反腐+民生’天赋铺路”,心里忽然亮堂起来——河堤修好了,百姓的田不会被淹,这是“民生”;而用混凝土修堤,用料多少、成本几何,都能算得明明白白,地方官想克扣银子也难,这便是“反腐”的第一步。
写完第一部分,他才端起旁边的小米粥喝了一口,粥已经有些凉了,却不妨碍他吃得快。放下碗时,他瞥见桌案对面的胤礽正朝他这边看——太子胤礽比他大两岁,平日里总爱端着太子的架子,此刻见他写得专注,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却没过来打扰。胤宸只当没看见,拿起笔,继续写第二部分:“淤泥改良之法——仿秦郑国渠淤田策”。
这部分是他昨晚翻《史记·河渠书》想出来的。书里写郑国渠“用泾水灌田,淤其卤,变为膏腴,亩收一钟”,他当时就想,运河里的淤泥也是肥土,若是能像郑国渠那样,把淤泥引到沿岸的农田里,既能清淤,又能肥田,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在纸上写道:“运河淤塞之泥,非废土,实乃沃土。秦有郑国渠,引泾水淤泥灌田,使关中为天府之国。今可仿此法,于运河沿岸每十里设一‘淤田闸’,汛期时开闸,引带泥之水入农田沟渠,待淤泥沉淀后,再闭闸排水。如此,运河可清淤,农田可增肥,沿岸百姓岁收可增三成。”
写这段话时,他的笔尖格外流畅。他想起去年跟着父皇去山东巡查,看到沿岸百姓的田地里满是积水,稻穗都烂在了地里,百姓们跪在路边哭着求父皇开仓放粮。那时他就想,若是能让这些田重新变肥沃,百姓们就不用再挨饿了。如今有了这个法子,再加上未来二弟的“农桑技术改良”天赋,说不定真能让沿岸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还在后面加了个小注,写的是淤泥的处理细节:“淤泥需先经筛网过滤,去除碎石、杂草,以防堵塞沟渠;每块农田淤灌时间不可超过两日,以防涝害。”这些都是他从《农政全书》里看来的,虽没亲自试过,却觉得有理——额娘总说“做事要周全,不能只看好处,忘了风险”,他一直记着。
刚写完第二部分,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三阿哥胤祉来了。胤祉比他小一岁,性子文静,最爱读书,进来时手里还捧着一本《论语》。他走到胤宸桌前,探头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小声问道:“大哥,你写的是运河的事?”
胤宸点头,把笔放下,声音压得低了些:“是,昨日额娘说,运河淤塞得厉害,百姓受苦,我想写个方案递上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没提额娘怀孕和混凝土的事——额娘说过,同盟的事要谨慎,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胤祉哦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佩服:“大哥真厉害,我还在背《论语》,你都开始想国家大事了。”说着,他指了指纸上的“淤田法”,“这个法子我在《史记》里看过,郑国渠确实很厉害,大哥能想到用在运河上,真好。”
胤宸笑了笑,没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加油,好好读书,将来也能为父皇分忧。”胤祉点点头,拿着自己的书回到了座位上。
等胤祉走了,胤宸才拿起笔,开始写第三部分,也是他觉得最重要的一部分——“防贪腐之法——设运河巡检司策”。
写这部分时,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昨日额娘跟他说“康熙朝贪腐初现,江南盐税已有亏空”,他就想到,运河修缮是大事,要花的银子肯定多,地方官和工部的人说不定会趁机克扣,到时候钱花了,堤却没修好,百姓还是受苦。所以他必须在方案里加上防贪腐的条款,而且要足够强硬。
他在纸上写道:“运河修缮所需银两,由户部直接拨发,不经过地方官府;设‘运河巡检司’,由御前侍卫中选二十人组成,直接对皇上负责,每日巡查修缮工地,记录用料、用工数量,核对账目;若发现官员克扣银两、偷工减料,可先斩后奏,再报刑部审理。”
写完“先斩后奏”四个字,他的笔尖顿了顿,心里有些犹豫——这个条款是不是太严了?会不会得罪太多官员?可他转念一想,额娘说过“反腐要狠,不然就是白费力气”,而且未来二弟的天赋是“反腐+民生”,现在设下巡检司,将来二弟长大了,正好可以接手,把反腐的事做得更彻底。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在“先斩后奏”旁边画了个小圈,算是确定了这条款。
他还在后面加了巡检司的人员选拔标准:“巡检司侍卫需身家清白,无亲友在地方为官;每月轮换一次,不可在同一地段待超过一月,以防与地方官勾结。”这些都是他从父皇处理鳌拜余党的案子里学来的——父皇当年就是用轮换官员的法子,防止官员结党营私,他觉得用在巡检司上正好。
写完第三部分,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把“运河巡检司”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晰。胤宸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才发现桌上的栗子糕已经凉透了。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味道虽不如热的时候好,心里却暖暖的——这个方案,有额娘给的混凝土配方,有他从典籍里找的淤田法,还有防贪腐的巡检司,应该能让父皇满意吧?
他把三张写满字迹的纸叠在一起,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是额娘昨日给他的,说是装重要东西用的。他把方案和混凝土配方一起放进锦盒里,盖好盖子,又用红绳系了个结。
“李德全,”他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帮我把这个锦盒送到乾清宫,跟父皇说,儿臣有‘运河修缮方案’要呈递。”
李德全连忙进来,接过锦盒,躬身应道:“奴才遵旨,这就去。”说着,便捧着锦盒快步走了出去。
胤宸看着李德全的背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风带着槐树叶的清香吹进来,拂在他脸上,暖暖的。他想起额娘昨日在景阳宫跟他说的话:“宸儿,你是大哥,将来要带着弟弟妹妹们站稳脚跟,这个方案,是你为同盟做的第一件大事。”
他抬头望向景阳宫的方向,心里忽然充满了力量。远处的宫墙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金色,像是给未来铺了一条光明的路。他知道,这个方案只是开始,将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要帮二弟培养反腐的能力,要教妹妹学习外交的技巧,要和额娘一起,把“子女同盟”的根基扎得更稳。
窗台上的砚台里,墨汁还在轻轻晃着,映出他小小的身影。十岁的胤宸站在窗前,眼神坚定,像一株刚长成的小槐树,虽不粗壮,却已带着向上的力量。他知道,父皇看到方案后,或许会惊讶于他的想法,或许会赞赏他的周全,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好准备,为了额娘,为了弟弟妹妹,也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
不一会儿,李德全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大阿哥,皇上说,今日午时在乾清宫召见您,要亲自听您说运河修缮的事呢!”
胤宸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回到桌前,拿起那本《漕运志》,又翻到山东段决堤的那一页。这一次,他不再只是看到“淤塞三尺,民田淹半”,而是仿佛看到了修好的河堤上,百姓们在田里劳作的场景,看到了运河里的漕船顺利通行,看到了二弟将来在巡检司里认真查账的样子。
晨光落在书页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满架的典籍上,像是把少年的心事,悄悄藏进了这墨香满溢的上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