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固安,秋阳已没了盛夏的烈,像一层暖纱敷在田野上。城西的麦田里,几个农夫正弯腰拾掇着残茬,腰间挂着的布兜里装着刚收的新麦,偶尔直起身擦汗时,脸上都带着笑意——往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愁着替亡丁缴的税银,今年却松快了不少,连脚步都轻了。
县衙的正厅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摊开的核查册上,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圈和批注,都是这半月来的成果。张衡捧着册子,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声音里难掩兴奋:“贝勒爷,您看——这半月下来,全县共销了120个亡丁的册,现丁的赋税平均减了两成,之前逃去口外的8户人家,也都回来了,还带了3户亲戚来落户呢!”
胤珩坐在桌旁,手里捏着个刚从村民那拿来的新麦馒头,咬了一口,清甜的麦香在嘴里散开。他凑过去看核查册,只见“李家村”那页,李老汉的名字旁写着“税银减三成,领麦种半石”;“王家村”那页,王阿婆的名字下面多了行小字“儿子从口外回来,已补录丁口”,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回来就好。”他笑着说,“赵大那户,之前逃去口外时,把家里的锅都卖了,这次回来,张大人记得给他们发些粮食和种子,让他们能尽快把地种起来。”
“放心吧贝勒爷!”张衡点头,“我已经让人把粮仓里的陈粮拨了两石给赵大,还让素云帮他家补录了丁口,连明年开春的麦种都预留好了。赵大昨天还来县衙谢恩,说‘再也不逃了,固安现在能过日子了’。”
周述坐在一旁,手里翻着这半月的《核查日志》,里面记着胤珩每天的行程:初一进山安抚村民,初三揭穿王怀安的假地契,初五去各村发麦种,初十帮回归的逃户补录丁口……每一页都写得详细,连“给王阿婆修漏雨的屋顶”“帮赵大的孩子找私塾”这样的小事都记在里面。他放下日志,看向胤珩的眼神里满是赞许:“贝勒爷这半月,没歇过一天,白天去村里核查,晚上还在灯下整理记录,连我这老头子都觉得累,您却从没喊过苦。”
胤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馒头放在碟子里:“比起村民们之前受的苦,我这点累算什么。李老汉之前为了缴税,把女儿都许了人家,现在税减了,他女儿也不用远嫁了,昨天还送了双布鞋来,说‘给贝勒爷暖脚’。”他说着,指了指桌角的布鞋,针脚虽不精致,却透着满满的心意。
正说着,素云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脸上带着笑意:“贝勒爷,这是各村村民凑的新麦,一共五斗,说让您带回京城给皇上尝尝,也让皇上知道,固安的新策管用,百姓们有收成了。”
胤珩接过布包,沉甸甸的,麦香扑鼻。他看着布包,又看了看核查册上的数字,突然对周述说:“周大人,这半月的成效,该给皇阿玛写份奏报了。您是御史,由您来写,更有分量。”
周述点点头:“正有此意。这半月的事,我都记在日志里了,今日就整理成奏疏,派人快马送进京城,让皇上也高兴高兴。”
当天下午,周述就关在书房里写奏疏。他铺开洒金素笺,提起狼毫笔,先写试点的成效:“固安试点半月,亡丁销册一百二十人,现丁赋税减两成,逃亡民户归者八户,新增落户三户,百姓无有怨声,皆曰‘新策便民’……”
写完成效,他笔锋一转,开始写胤珩的行事:“贝勒爷胤珩,年方十岁,却处事沉稳。初至固安,遇谣言扰村,亲赴山野,立誓‘有虚言愿受欺君之罪’,民乃信;后遇豪强伪契阻查,令吏辨真假,当场揭穿,民乃服。每日亲赴各村,问民疾苦,退欠税、发麦种,遇老弱孤贫者,必躬身相助——王阿婆屋漏,令差役修葺;赵大归乡无粮,令粮仓拨米。其心在民,其行在实,颇有乃母闻贵妃之风:贵妃昔年辅政,亦以‘民生为本’,今贝勒爷承其志,实为社稷之幸……”
他写得认真,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顿,想起这半月来的所见所闻——胤珩蹲在田埂上帮村民量地,手里沾着泥土却毫不在意;在村口听老人们诉苦,耐心地解答每一个疑问;晚上在灯下整理记录,困了就用冷水擦脸……这些细节,都被他一一写进奏疏里,没有夸张,却满是真情。
写完奏疏,周述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盖上自己的御史印,装进锦盒,交给快马待命的亲兵:“务必在三日内送到乾清宫,亲手交给皇上,不可耽误。”
亲兵领命,翻身上马,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日后,乾清宫御书房里,康熙正拿着周述的奏疏,看得格外认真。阳光落在奏疏上,“亡丁销册一百二十人”“赋税减两成”“逃亡归八户”的字样格外醒目。他嘴角慢慢勾起,手指在“民乃信”“民乃服”几个字上轻轻摩挲,转头对身边的张鹏翮说:“你看看,朕没看错这孩子。才十岁,就能把固安的试点办得这么好,还能让百姓主动送新麦来,不容易啊。”
张鹏翮接过奏疏,仔细读着,尤其是看到“躬身相助王阿婆修葺房屋”“拨米给赵大”的细节时,忍不住感叹:“贝勒爷不仅有章法,还懂民心。之前臣还担心他年纪小,镇不住场面,现在看来,是臣多虑了。周御史说他‘有乃母之风’,倒真是贴切——闻贵妃向来细心,凡事以民生为重,贝勒爷确实承了贵妃的优点。”
康熙点点头,想起闻咏仪之前递纸条给胤珩,让他查秦代户籍法,又送玉印支持他,心里更是欣慰:“咏仪教得好,这孩子自己也争气。之前查徭役,他就敢揪出典史;这次试点,又能应对谣言、揭穿豪强,比朕当年十岁时,要沉稳得多。”
他放下奏疏,拿起御笔,在上面批了一行字:“固安试点成效显着,胤珩赏黄马褂一件,周述赏银百两。李谦唆使豪强、散布谣言,着都察院即刻查办,押解京城问罪。”
批完,他又对张鹏翮说:“你让户部再拨些麦种和银子去固安,支持胤珩把试点继续推进。另外,让各省督抚都看看周述的奏疏,告诉他们——改革不是摆样子,要像胤珩这样,沉到百姓里去,才能办成事。”
“臣遵旨!”张鹏翮躬身应下,心里也对胤珩多了几分佩服——一个十岁的皇子,能得到皇上如此夸赞,还能让各省督抚学习,将来定是个有作为的。
消息传到景阳宫时,闻咏仪正在窗前绣着兰草。春桃拿着康熙的批文,笑着走进来:“娘娘,皇上赏了贝勒爷黄马褂,还夸贝勒爷‘有乃母之风’呢!李谦也被都察院查办了,马上就要押解京城了!”
闻咏仪手里的绣花针顿了顿,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她放下针线,接过批文,看着上面康熙的字迹,心里满是欣慰——她的珩儿,终于能独当一面,为百姓做事了。她转头对春桃说:“你给固安送些东西去,把皇上赏的黄马褂送去,再带些珩儿爱吃的点心,告诉他‘好好做事,娘为他骄傲’。”
“哎!”春桃笑着应下,转身去准备了。
此时的固安,胤珩刚收到康熙的批文和黄马褂。他捧着明黄色的马褂,心里沉甸甸的——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是皇阿玛的认可,是百姓的信任。周述站在一旁,笑着说:“贝勒爷,这下您可以放心了,李谦被查办,固安的试点再也没人敢捣乱了。”
胤珩点点头,把黄马褂叠好,放进锦盒里。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秋景——田野里的农夫还在忙活,村口的孩子们在追逐打闹,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安宁的景象。他想起半月前刚到固安时,村民们躲进山里的警惕,想起王怀安闹事的嚣张,再看看现在的景象,心里满是成就感。
“周大人,”他转头说,“试点还没结束,我们不能松懈。下一步,我们要把核查的流程再优化些,让其他县也能学,将来推广到直隶,推广到全国,让所有百姓都能不受‘亡丁累现丁’的苦。”
周述点点头,眼里满是赞同:“好!老夫陪你一起,把这事办好!”
夕阳西下,固安的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县衙的院子里,张衡、素云、陈默还有几个差役,正围着胤珩,商量着下一步的核查计划。笑声、讨论声在院子里回荡,和远处村民的歌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关于希望的歌。
胤珩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暗暗想着:皇阿玛,母妃,三哥,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会把固安的试点做好,让新策传遍天下,让所有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就像前世在沛县时,许下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诺言一样。
夜色慢慢降临,固安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县衙的灯还亮着。胤珩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周述写的奏疏,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心里充满了力量——改革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民心在,有身边人的支持,就没有走不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