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十五,京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三场大雪。鹅毛般的雪片从清晨就开始落,不到半个时辰,景阳宫的庭院就被裹成了一片雪白。廊下的冰棱挂得足有半尺长,晶莹剔透地垂在檐角,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却被殿内突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盖了过去。
闻咏仪靠在寝殿的拔步床上,额角已沁出细密的冷汗,右手紧紧攥着锦被的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怀三胎已足月,前几日太医便说随时可能生产,她心里早有准备,可此刻突如其来的阵痛袭来,还是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娘娘!您怎么了?”守在床边的春桃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是不是肚子疼?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别慌……”闻咏仪喘着气,勉强挤出几个字,“先让人去传李院判,再把备好的襁褓、热水都端进来……”话还没说完,又一阵阵痛袭来,她猛地咬住下唇,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春桃不敢耽搁,一边让人去偏殿叫值守的太医,一边指挥宫女们准备生产用的物事——早就晒得松软的棉花襁褓、熬好的参汤、干净的麻布,还有康熙特意让人从内库调来的暖炉,一个个被搬进殿内,很快就把寝殿烘得暖融融的,连窗外的寒气都似被隔绝在外。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医院院判李修就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他今年已近六十,头发花白,却依旧脚步稳健,进门后先是给闻咏仪行了礼,随即立刻上前诊脉,手指搭在她的腕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娘娘,宫缩已规律,胎头也已入盆,是要生了!”李修收回手,起身对春桃道,“快扶娘娘侧卧,让稳婆进来准备,再让人去乾清宫报信,请皇上过来!”
殿内顿时忙了起来。稳婆是提前选好的,经验丰富,此刻早已在偏殿等候,听到传唤立刻提着药箱进来,熟练地为闻咏仪调整姿势,又让人将参汤端到床边:“娘娘,您先喝口参汤补补力气,一会儿用力时才好撑住。”
闻咏仪喝了几口参汤,腹痛稍缓,心里却忍不住想着康熙——他今日一早去了畅春园,不知何时才能赶回来?还有孩子们,若是知道她要生产,定会急着过来守着……正想着,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急促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她心里一暖,刚想抬头,就见康熙大步走了进来。他显然是一路急赶回来的,身上的朝服还没换,肩头沾着不少雪粒,连斗篷的系带都松了,进门后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她身上,快步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外面的寒气,却依旧让她觉得踏实。
“咏仪,怎么样?疼得厉害吗?”康熙的声音比平日急促些,眼神里满是担忧,他想碰一碰她的小腹,又怕惊扰了胎儿,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李院判说你要生了?朕已让人把太医院最好的稳婆和太医都调过来了,你放心,定会平安的。”
“皇上……”闻咏仪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鼻尖微微发酸,刚想说些什么,又一阵阵痛袭来,她猛地攥紧康熙的手,疼得说不出话。康熙连忙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忍一忍,咏仪,咱们的孩子就快出来了,你素来坚强,定能撑过去的。”
李修在一旁躬身道:“皇上,娘娘此刻需专心生产,您还是先到殿外等候吧,臣等会随时向您禀报情况。”
康熙犹豫了一下,看着闻咏仪疼得发白的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朕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任何事,随时叫朕。”说完,又叮嘱春桃和稳婆“务必照顾好娘娘”,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寝殿。
寝殿外的回廊上,积雪已被宫女扫干净,却依旧透着寒气。康熙站在廊下,李德全连忙递上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他却没接,只是目光紧盯着寝殿的门,耳朵竖起来,生怕错过里面的任何一点声音。殿内偶尔传来闻咏仪压抑的痛哼声,每一次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忍不住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连指节都泛了白。
“父汗!母妃怎么样了?”
清脆的喊声从月亮门外传来,紧接着,一群身影就跑了过来。灵瑶穿着一身石青色的斗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依旧跑得有些喘,身后跟着灵玥和灵汐——灵玥穿着红色的劲装,显然是刚练完武就赶来了,肩上还搭着练武用的汗巾;灵汐穿着粉色的小斗篷,小脸冻得通红,手里还攥着一个刚绣好的小荷包,显然是想给母妃送过来。
紧随其后的是胤宸、胤睿和胤珩。胤宸穿着月白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本没看完的《水经注》,显然是从书房赶来的;胤睿捧着一本蒙古画册,书页还夹着书签;胤珩则穿着一身常服,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盒,里面是他特意让御膳房做的红糖姜茶,想着母妃生产后能喝着暖身子。
最小的胤璟和胤福也被宫人带来了。胤璟穿着鹅黄色的小褂子,手里举着一张刚画好的“龙凤呈祥”图,小脸上满是担忧;胤福穿着宝蓝色的绸衫,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是他前几日在护国寺求的,想送给母妃。
“都来了?”康熙转过身,看着一群孩子,压下心里的担忧,尽量让语气平和些,“你们母妃正在里面生产,李院判说胎象稳,很快就能平安生下弟弟们。你们都在廊下等着,别吵闹,免得打扰你们母妃。”
“父汗,母妃会疼吗?”灵汐拉着康熙的袖子,小声问,眼里满是害怕。灵瑶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慰:“汐儿别担心,母妃很坚强,定会平安的。我们在这里等着,给母妃加油好不好?”
灵玥攥着拳头,声音有些发紧:“若是母妃有危险,我就进去保护她!”胤宸连忙拉住她:“玥儿别冲动,里面有太医和稳婆,我们在外头等着就是,别给母妃添乱。”
胤珩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宫女:“这是红糖姜茶,母妃生产后喝着暖身子,一会儿让春桃姑姑送进去。”胤睿也把蒙古画册递给灵瑶:“这画册是我刚借的,里面有漠北的吉祥图案,等母妃生完弟弟,我讲给她听,让她开心。”
胤璟举着手里的画,小声说:“父汗,我画了龙凤呈祥,能贴在寝殿门外吗?这样龙和凤就能保护母妃了。”康熙摸了摸他的头,点头道:“好,贴在门外,让龙凤保佑你们母妃平安。”
宫女连忙取来浆糊,把胤璟的画贴在寝殿的门楣上。红色的朱砂画在雪白的宫墙上,格外显眼,倒真添了几分吉祥的意味。孩子们围着画看了一会儿,又回到廊下,一个个都乖乖站着,偶尔互相递个暖炉,却没人说话,只有檐下的冰棱偶尔发出“叮咚”声,衬得庭院里愈发安静,也愈发紧张。
半个时辰过去了,寝殿里依旧没有传来好消息。康熙的踱步越来越频繁,时不时就问李德全:“李院判怎么还没出来禀报?里面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李德全只能躬身安慰:“皇上别急,生产本就需要时间,李院判经验丰富,定会照顾好娘娘的。”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寝殿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宫女匆匆跑出来,对康熙躬身道:“皇上,李院判说娘娘已经开了十指,就快生了,让皇上再等等!”
康熙心里一紧,连忙问道:“你们娘娘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娘娘还撑得住,就是疼得厉害,一直在喊皇上的名字……”小宫女的声音有些低。
康熙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推开寝殿的门,却又停住了——他知道,此刻进去只会打扰闻咏仪,只能在门外轻声说:“咏仪,朕在外面呢,你再忍一忍,咱们的孩子就快出来了,朕等着你。”
廊下的孩子们也都凑了过来,灵瑶轻声喊道:“母妃,我们都在外面等着您,您加油!”灵玥也跟着喊:“母妃,您最厉害了,一定能平安生下弟弟!”小孩子们也跟着小声喊:“母妃加油!”
细碎的加油声透过门缝传进寝殿,闻咏仪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心里忽然有了力气。她攥紧锦被,跟着稳婆的指挥用力,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枕头上,却依旧咬牙坚持着——她知道,外面有她最爱的人等着,她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不让他们担心。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寝殿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康熙猛地停下脚步,眼睛紧紧盯着寝殿的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廊下的孩子们也都屏住呼吸,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里面的消息。
很快,寝殿的门被推开,李院判满脸喜色地跑出来,跪倒在康熙面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皇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平安生下一位皇子!哭声响亮,身体康健!”
“生了!生了!”康熙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扶起李院判,“好!好!那你们娘娘怎么样?还有两个孩子呢?”
“娘娘还在用力,第二个孩子也快了!”李院判刚说完,寝殿里就又传来一声婴儿啼哭,比第一个更响亮些。李院判眼睛一亮,又道:“皇上!第二个皇子也出生了!同样康健!”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灵汐拉着灵瑶的手,蹦蹦跳跳地说:“母妃好厉害!生了两个弟弟了!”胤璟举着手里的画,笑得眼睛都眯了:“是龙凤呈祥起作用了!”胤福也攥着平安符,小声说:“平安符也管用了!”
康熙的脸上满是笑意,却依旧紧盯着寝殿的门,等着第三个孩子的消息。又过了一会儿,寝殿里传来第三声啼哭,虽比前两个稍弱些,却依旧清晰。李院判连忙再次跑进殿内,片刻后又跑出来,跪在地上大声道:“皇上!第三个皇子也平安出生了!娘娘也平安无事,只是有些虚弱,已经睡过去了!”
“好!好!好!”康熙连说了三个“好”,眼眶微微发热。他快步走到寝殿门口,却又停住了——他想进去看看闻咏仪,又怕打扰她休息,只能对春桃道:“好好照顾你们娘娘,等她醒了,立刻告诉朕。”
春桃躬身应了:“是,皇上,奴婢定会好好照顾娘娘。”
孩子们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脸上满是欢喜。灵瑶说:“父汗,咱们给三个弟弟起名字吧?”胤宸也点头:“是啊父汗,三个弟弟平安出生,是大清的福气,得起个好名字。”
康熙看着一群孩子欢喜的模样,又看了看寝殿门上胤璟画的龙凤呈祥图,心里满是圆满。他伸手摸了摸灵汐的头,又拍了拍胤宸的肩膀,笑着说:“好,等你们母妃醒了,咱们一起给三个弟弟起名字。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朕要下旨,大赦天下,让天下百姓都沾沾咱们的福气!”
廊下的雪还在落,却似没那么冷了。檐下的冰棱依旧晶莹,却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温暖的光。寝殿内,闻咏仪沉沉睡着,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安心的笑意;殿外,康熙和孩子们围着门楣上的画,小声讨论着给弟弟们起什么名字,偶尔传来几声欢笑,将冬日的紧张都化作了满满的期待与欢喜。
这一日的景阳宫,雪落无声,却处处都是圆满的暖意——龙裔降临,亲人在侧,便是世间最珍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