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艾伦公爵的鎏金马车正碾过贵族区的大理石板路。
六匹雪白神驹喷着响鼻,在戴安娜女侯爵的别墅前收拢蹄声。
这座以珍珠母贝装饰外墙的宅邸,此刻正流淌着弦乐与笑语,宛如打翻了的珠宝盒。
四十岁的女侯爵站在雕花门廊下,酒红色丝绒长裙衬得她面容愈发白皙,这位以《荆棘与夜莺》诗集闻名的寡妇,正用银铃般的嗓音迎接着宾客。
艾伦递过镶嵌宝石的请柬,老管家躬身引他穿过缀满油画的长廊。
外厅传来暗夜精灵姐妹侍从低柔的交谈声,她们正捧着水晶盏,享用侯爵府特供的月桂茶与杏仁糕。
正厅中央的黑曜石舞台泛着冷光,天鹅绒帷幕垂落两侧,将三十余张鎏金沙发圈成半环形剧场。
艾伦的目光扫过人群:财政大臣菲利普斯正用银签挑起一颗冰镇樱桃,见他望来便举杯示意。
荆棘伯爵麦克斯捻着花白的胡须,与年轻的彼得伯爵低声交谈。
侍者托着银盘穿梭于通道间,盘中杏仁饼干堆叠成塔,冰镇果酒在水晶杯中晃出细碎的光斑。
艾伦公爵,您的位置在第一排。
戴安娜侯爵的折扇轻叩他的袖口,她的指甲染着蔻丹红。
彼得刚才还在说,您上次在帝都灭魔战中中用的雷破星辰裂,比任何史诗都更惊心动魄。
艾伦颔首致谢,落座时椅脚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出清脆回响。
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审视,有好奇,亦有菲利普斯之流毫不掩饰的依附之意。
辛迪亚家族的纹章在他胸前熠熠生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枚石楠花徽章背后的重量。
五百年前先祖格雷姆是开国第一骑士,一百五十年前家族遭政敌诬陷,手下家臣背刺,两年前父兄在伦巴第战场上,若非他以魔武双修的天赋连破魔导师与神圣骑士壁垒,辛迪亚的姓氏早已湮灭在尘埃里。
舞台上的竖琴独奏渐歇时,戴安娜拍了拍手: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用掌声欢迎今晚的夜莺们。
贵族们依次登台献艺,有人吟诵十四行诗,有人弹奏鲁特琴,彼得伯爵甚至念了段自己写的战争叙事诗,博得满堂喝彩。
艾伦安静地坐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点着袖扣——那是老管家福柯以前特意提醒过穿这种款式,能提醒主人时刻保持优雅。
一名身着蕾丝领结的年轻子爵便捧着羊皮纸登台。
当他用咏叹调般的语调念出我的爱人如玫瑰时,戴安娜侯爵与几位评委交换着微妙的眼神。
艾伦注意到后排阴影里,《帝都日报》的女记者域丝都正奋笔疾书,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出沙沙声响。
而她裙摆上别着的银质钢笔,正是几个月前采访时艾伦赠予的纪念品。
当一位男爵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念完她的田园诗时,戴安娜忽然将目光投向艾伦。
公爵大人,我们都知道您是战场上的雄狮,但谁又见过雄狮的文笔呢?
她的折扇指向艾伦。
帝都都在传您是励志传奇,可否告诉我们,当年家族没落时,您凭什么确信能重振荣光?
水晶灯的光芒在艾伦湛蓝的眼眸里流转。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阁楼里发现的先祖日记,想起福柯教他用银叉吃煮蛋时说的贵族的优雅是最好的铠甲。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
他缓缓起身,黑色礼服的下摆如波浪般铺开,心向暖阳而寒不至。
话音落下时,正厅里静得能听见人呼吸的轻响。
戴安娜眼中闪过惊喜,菲利普斯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
这些见惯了虚伪辞藻的贵族们,此刻竟从这两句简单的话里,读出了风雪夜归人的孤勇。
精彩!戴安娜击掌笑道。
那么,艾伦公爵,您的诗呢?
艾伦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启蒙老师的模样——那位总爱用羽毛笔敲他额头的老学者,小时候在一个夏天被一位金发少女捧着十四行诗追到了钟楼。
他深吸一口气,低沉的嗓音在穹顶下回荡: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古老的东方诗句被翻译成凯特帝国通用语,却丝毫未减其哀婉。
第一句出口,彼得伯爵手中的酒杯险些滑落。
侍女们停下脚步,连通风口的风都仿佛凝固了。
域丝的羽毛笔突然折断,她想起上周在皇家图书馆偶遇的场景。
白发苍苍的某位魔法学导师,正被穿鹅黄裙装的少女缠着讲解星象图,少女胸前的银链吊坠,正是导师年轻时设计的星轨纹样。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空气中时,戴安娜的眼眶已经泛红。
她用折扇遮住半张脸,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简直是用月光织成的诗句。
戴安娜侯爵的眼眶泛起泪花。
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将濒死的母亲抱在怀中,用最后力气吟诵的《罗兰之歌》。
舞台下,菲利普斯悄悄用丝帕拭去眼角的湿润,这个在议会预算案前能面不改色削减军费的铁腕政客,此刻竟像个初读爱情诗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我那小女儿若是听见,定会缠着您讨教。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惊飞了屋顶上栖息的夜莺。
艾伦微微鞠躬,想着华夏先贤的诗歌就是好用。
余光瞥见角落里一道闪光——域丝正举着备用羽毛笔奋笔疾书,她的眼镜反射着灯光,嘴角扬起痴迷的弧度。
两日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艾伦的书房时,小马库斯捧着报纸匆匆走来。
头版头条用烫金字体印着:《狮心与诗魂——艾伦公爵的文学觉醒》。
域丝的文章里,将那首诗誉为跨越时空的爱恋礼赞,称艾伦是用剑与笔守护帝国的双生天才。
配图中,艾伦站在戴安娜侯爵的玫瑰园里,手中捧着的诗集封面上写着一句话。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的烫金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报刊中文学评论家对这首诗极尽溢美之词,称那首《迟暮歌》让所有矫揉造作的贵族诗篇都沦为尘埃。
据说报亭前排起的长队从黎明延续到黄昏,女仆们攥着铜币的手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只为争抢那刊登着君生我未生诗句的报纸。
而在皇家学院的穹顶大厅,文学教授们正为这两句诗的韵脚争论不休。
艾伦放下报纸,望向窗外初绽的红梅,忽然想起沙龙散场时,戴安娜侯爵塞给他的烫金请柬——下周日的文学沙龙,主题定为冬日暖阳。
墙壁上先祖格雷姆的骑士油画在晨光中沉默伫立,仿佛在凝视着五百年后,这个用诗句而非利剑征服帝都的后裔。
“咦?”艾伦感觉到留下的一道恶意侦测印记被触发,嘴角挂起一道笑容。
“有趣,难怪斩草除根也是有一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