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冷宫。
残月被流云遮蔽，只透下惨淡的微光，勾勒出这片废弃宫苑狰狞的轮廓。断壁残垣，荒草没膝，风吹过破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的腐朽气息。
韦小宝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碎石小径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刀尖。怀里那枚象牙蛇令硌着他的胸口，冰凉刺骨，仿佛一条毒蛇紧贴着他的肌肤。
他怕得要死。
冷宫的传说他听得多了，什么前朝冤死的妃嫔，什么夜半哭声，平日他打死也不敢靠近这种地方。但今夜，他不得不来。洪安通的召唤，他不敢不来。那妖女的令牌，比阎王爷的帖子还可怕。
枯井。
就在前方庭院中央。井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井栏上布满干枯的苔藓，石缝里长着几丛顽强的杂草，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
韦小宝停在井边十步之外，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左右张望，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有人吗？”他压低嗓子，颤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微弱。
无人应答。
只有风声。
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又往前蹭了几步。
突然！
井口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石子落地的“嗒”声。
韦小宝吓得猛地往后一跳，差点摔进草丛里。
“谁？！”
依旧无人应答。
但那口枯井深处，却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异响。
韦小宝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枚神龙飞刀——他现在只剩这一枚保命符了。
就在他全神贯注盯着井口时——
身后极近处，一个冰冷滑腻、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你来了。”
声音极近，几乎贴着他耳根！
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猛地向前扑倒，连滚带爬地转身，同时将那枚飞刀死死攥在手里，对准身后！
只见月光下，不知何时，一个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后面半步。
一身暗紫色的长袍，绣着繁复诡异的金色蛇纹，在微光下隐隐流动。面容瘦削苍白，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瞳孔竟是诡异的竖瞳，如同毒蛇一般，冰冷、漠然，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已与这片阴影融为一体，存在了千百年。
洪安通！
他竟然不是从井里出来，而是早已潜伏在侧！这身法，简直如同鬼魅！
韦小宝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这双蛇瞳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蛛网上的飞虫，连骨髓都在发冷。
洪安通目光扫过他紧攥的右手，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而是一种极其冰冷的、仿佛看到猎物徒劳挣扎的漠然。
“东西。”他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压力。
韦小宝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掏出那枚象牙蛇令，双手奉上，手抖得厉害。
洪安通并未去接。
“本座问的是，”他的竖瞳微微收缩，“经书。”
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韦小宝耳中。
韦小宝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冷汗涔涔而下。他拼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教……教主明鉴……经书……经书被海大富那老乌龟抢去了……奴才……奴才实在没能耐……”
洪安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力却骤然增大，压得韦小宝几乎喘不过气，膝盖发软，差点跪下去。
“是吗？”良久，洪安通才缓缓开口，“苏荃说，你是个聪明人。”
他慢慢踱步上前，步伐无声无息，暗紫的袍角拂过荒草，草叶瞬间枯黄蜷曲！
“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实话。”
他停在韦小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竖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诡异的幽光。
韦小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仿佛被一条洪荒巨蟒缠住，连血液都要冻结。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说错半个字，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经书……经书确实不在奴才手里！”韦小宝声音带着哭腔，急中生智，“但……但奴才发现了比经书更大的秘密！”
洪安通眉梢微挑，示意他说下去。
“海大富抢经书，不是为了宝藏！他是前朝余孽！他想找的是……是藏在经书里的前朝龙脉图和传国玉玺的下落！”韦小宝把自己知道的和瞎编的全都搅和在一起，语速极快，“还有太后！太后那枚金钗，根本不是普通首饰！那是……那是开启某个前朝秘藏的钥匙！西域魔教、杀手楼，他们全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洪安通的表情。
洪安通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蛇瞳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龙脉？玉玺？”洪安通声音依旧冰冷，“有点意思。继续说。”
韦小宝见有戏，更加卖力：“奴才……奴才在宫里偷偷查探，发现海大富和太后似乎都在找一样东西，一样……跟前朝公主有关的东西！好像叫什么……‘碧磷玉’？”他故意抛出九难师太提过的名字。
听到“碧磷玉”三个字，洪安通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碧磷玉……”他轻轻重复，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渴望与忌惮交织的情绪，“你竟然知道这个名字……”
韦小宝心中暗喜，赌对了！这玩意果然来头极大！
“奴才也是偶然听海大富梦呓时提到的……”他赶紧顺杆爬，“据说那宝物能……能生死人肉白骨，还能增长功力，天下无敌！”
洪安通沉默了片刻，那双蛇瞳再次聚焦在韦小宝脸上，仿佛要重新审视他。
“很好。”他缓缓道，“你比苏荃说的，更有用。”
韦小宝刚松半口气。
洪安通却忽然从袍袖中取出一个极其精巧的玉盒，盒盖掀开，里面是一红一白两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甜腥气的药丸。
“服下它。”洪安通的声音不容置疑，将那枚红色的药丸递到韦小宝面前。
“教……教主……这是……”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豹胎易筋丸。”洪安通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神龙教镇教之宝。服下后，需每月服食白丸解药压制，否则筋脉逆转，形销骨立，痛苦万状而死。”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韦小宝：“服下它，你便是真正的神龙教白龙使，替本座寻得碧磷玉与传国玺。届时，本座自会赐你彻底解药，并授你无上神功。”
韦小宝面如死灰，浑身冰凉。他终于还是没躲过这玩意儿！
看着洪安通那毫无波动的竖瞳，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反抗，立刻就是死。服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把心一横，接过那枚红色药丸，眼睛一闭，塞进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药丸入腹，并无太大感觉，只有一股淡淡的腥甜味残留喉间。
洪安通微微颔首，将玉盒收起：“下次月圆，自会有人送解药与你。好自为之。”
声音未落，他人已如鬼魅般飘出数丈，再一晃，便彻底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韦小宝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冷汗已浸透重衣。
他摸了摸喉咙，那腥甜味仿佛还堵在那里。
完了。彻底完了。这洪安通比苏荃可怕一百倍！武功深不可测，手段更是狠毒诡异！
他挣扎着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刚走出冷宫范围，拐过一道宫墙。
忽然！
侧面阴影里，一道凌厉的指风无声无息地点向他肋下要穴！
又快又狠！
韦小宝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指风即将及体的刹那——
另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劲气从斜刺里涌来，精准地撞偏了那一指！
嗤！
指风射空，将地面青石板点出一个小洞！
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地躲到墙根。
只见墙头之上，一道青衫身影一闪而逝，快如惊鸿。
而另一侧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闷哼一声，似乎吃了点小亏，毫不犹豫地转身遁走，身法诡异，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是陈近南师父？！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而那偷袭的……是杀手楼？还是洪安通派来灭口的？！
韦小宝背靠冰冷宫墙，双腿发软，缓缓滑坐在地。
月光洒落，照着他苍白失神的脸。
这深宫，每一步，都是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