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黏住。
陈默能清晰地看到掌柜脸上每一道混合着血污、汗水和尘土的沟壑，看到他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贪婪和杀意，看到他扣在扳机上、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正在向内收紧——
千钧一发！
“操你大爷！”
一声暴喝几乎与枪响同时炸裂！不是来自陈默，而是来自石门旁！
王胖子被掌柜撞开后，并没有像常人那样失去平衡摔倒，而是就着踉跄的势头，用尽全身力气和体重，将手中那半截军工铲的铲头，像投标枪一样，狠狠朝着掌柜持枪的右臂抡了过去！
这不是什么精妙的招式，纯粹是街头斗殴时拼命的下意识反应，快、狠、不顾一切！
铲头带着破风声，重重砸在掌柜的小臂外侧！
“咔嚓！”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掌柜的惨叫与枪声几乎重叠！
子弹射出，但因为手臂被砸中导致的偏移，原本瞄准陈默心脏的子弹，擦着陈默的左肩上方飞过，“噗”地一声深深嵌入后方的岩壁，溅起一摊石粉。
子弹擦过的灼热气浪，让陈默颈侧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剧痛让掌柜的手臂瞬间软塌，手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滑向石室角落。
但这掌柜显然也是个狠角色，手臂骨折的剧痛竟然没有让他完全失去行动力。
他双眼赤红，左手立刻摸向腰间——那里似乎还别着另一把匕首或短刀！
同时，他扭曲着身体，竟然不管不顾，状若疯虎般朝着石室中央、那已经露出一丝缝隙的青铜匣扑去！
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抢到匣子里的东西！
“拦住他！”冷青柠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她没有冲向掌柜，而是猛地将手中强光手电的亮度调到最大，对准了掌柜的脸，狠狠按了下去！
一道刺眼至极的白色光柱瞬间打在掌柜脸上！
“呃！”掌柜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双眼被强光瞬间致盲，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光，扑击的动作彻底变形。
而陈默，在子弹擦肩而过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已经让他向侧后方翻滚。翻滚的同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青铜匣和那具松开了手臂的巫师骸骨。
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为枪声的震动，或许是因为掌柜闯入带来的生气扰动，又或许是因为陈默放置的龙骸尾椎作为“钥匙”——
那具骸骨空洞的眼眶中，那点如同余烬般的微弱红光，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些！
它原本松开的双臂骨骼，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咔嚓、咔嚓”声，并非重新抱紧，而是……整个骸骨，连同它身下的地面，开始向下沉降！
不是快速坠落，而是一种缓慢、平稳、带着机械感的下降。
骸骨盘坐的岩石地面，赫然是一个隐蔽的、与骸骨底部轮廓严丝合缝的升降平台！
随着骸骨的下沉，它怀中的青铜匣也一同下降。但就在匣子顶部即将没入地面的刹那，也许是下沉的震动，也许是机关联动——
“嗤……咔！”
那青铜匣的盖子，终于完全弹开了！不是大开，而是向上掀起了大约三十度角，露出了匣内的一角。
借着冷青柠手电的余光，陈默在这一瞬间，瞥见了匣内的景象。
没有璀璨的宝石，没有炫目的金光。
匣内铺着一层厚厚的、已经严重碳化变成深褐色的丝绒状衬垫。
衬垫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件物品。
那是一件骨骼。
约莫一尺长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弧度，质地不像寻常骨骼那样惨白或枯黄，反而泛着一种温润的、类似老旧象牙或经过盘玩的羊脂玉般的质感，但在手电余光下，又隐约流动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土黄色光晕，并非发光，更像是某种特殊的矿物包浆对光线的独特折射。
骨骼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密、天然形成的纹路，如同大地的脉络，又似浓缩的山川。
第二块龙骸！
而且看形状……似乎是一段肋骨！
陈默的心脏狠狠一撞！就是它！
体内那第一块尾椎龙骸传来的强烈共鸣和牵引感达到了顶峰，甚至让他胸腔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振感，蚀骨咒带来的隐痛在这一刻被一种灼热的渴望暂时压倒。
但此刻，骸骨平台还在下沉，青铜匣也在随之下降！眼看就要完全没入地面之下！
陈默顾不上那边暂时失明、胡乱挥舞手臂的掌柜，也来不及提醒王胖子和冷青柠。
求生的本能和对龙骸的迫切交织在一起，催生出惊人的爆发力。
他原本是侧滚在地，此刻腰腹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贴着地面向前一窜！
右手五指箕张，朝着那即将沉没的青铜匣内抓去！
他的指尖，率先触碰到了一段冰凉而温润的弧面——正是那块龙骸肋骨！
触感奇异，非金非玉，却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厚重的质感。
就在他手指握紧肋骨的刹那——
“嗡……隆隆隆……”
整个石室，不，是整个山腹，似乎都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地面那个被红光点亮的巨大复杂符号，光芒骤然变得不稳定起来，明灭闪烁！
那些构成符号的暗红色矿物粉末，仿佛失去了某种约束，开始微微震颤，甚至有细小的粉末被无形的力量激起，悬浮在空气中。
“咔嚓……轰！”
石室顶部，一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岩石，在连续的震动和枪声冲击下，终于支撑不住，断裂坠落，重重砸在距离陈默不远的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老默！拿到没？！这地方要塌了还是咋的？！”
王胖子已经冲了过来，一边警惕地看着还在捂着眼睛踉跄的掌柜，一边焦急地大喊。
他刚才那一下猛砸也用尽了力气，此刻呼哧带喘。
冷青柠也保持着安全距离，强光手电不敢离开掌柜的脸，急声道：“陈默！你触动核心了！这个风水阵的平衡正在被打破！那个符号是阵眼，巫师骸骨和匣子是阵眼核心的‘镇物’！镇物被取走，地气要失控了！”
她的话音未落，石室内那股原本极其微弱、从骸骨下方传来的阴寒气流，骤然变得强劲起来！
风声呼啸，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土腥和霉味，从已经下沉露出的那个黑黝黝的方形洞口中向上倒灌而出！
气流之强，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灰尘弥漫，手电光柱里满是飞舞的尘粒。
“咳咳……东西……我的……”
掌柜的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些视力，虽然依旧红肿流泪，但已经能模糊看到人影。
他看到了陈默手中握着的那截从青铜匣里取出的、异于常物的骨骼，眼中的疯狂更甚。
他左手终于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一把刃口泛着蓝汪汪色泽、显然淬了剧毒的短匕，嚎叫着，不顾左臂骨折，踉踉跄跄再次扑向陈默，匕首直刺陈默后心！
“你他妈找死！”
王胖子怒目圆睁，想也不想就迎着掌柜冲过去。
但他手头已经没了称手的家伙，只能侧身闪避匕首的直刺，同时用自己壮实的身躯狠狠撞向掌柜受伤的右侧身体！
“砰！”两人撞在一起。
掌柜骨折的右臂被撞到，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失去平衡向旁边歪倒。
王胖子也被反震力弄得后退两步，但成功拦下了这一击。
陈默已经趁机站了起来，将那截龙骸肋骨紧紧攥在手中。
肋骨入手沉重冰凉，但很快，一股奇特的、温和的暖流就从接触的掌心传来，顺着胳膊向上蔓延。
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膛正中、对应膻中穴偏下的位置，传来一阵明显的温热感。
蚀骨咒带来的、盘踞在胸腹区域的隐痛，竟然真的减轻了一丝！
但这短暂的舒适感立刻被现实危机冲散。石室的震动越来越明显，顶部和墙壁簌簌落下更多灰尘和小碎石。
地面那个符号的红光剧烈闪烁，明暗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或爆炸。
从下方洞口涌出的阴寒气流更加猛烈，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细微的、仿佛无数指甲刮擦岩石的“沙沙”声，由远及近，正从地底深处快速接近！
“下面有东西上来了！”冷青柠脸色发白，她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快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
陈默也听到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速扫视石室。
除了他们进来的那道石门，还有哪里可能出去？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面那个闪烁不定的巨大符号上，落在那黑黝黝的、正涌出阴风和怪响的方形洞口。
不，那绝不是生路，那是绝路！
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巫师骸骨是“守阵人”，它镇守在这里，不仅仅是守护青铜匣，更是以自身为“桩”，稳定这个风水阵的阵眼。
那么，设计者会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在取走“镇物”后、阵法失控前，紧急离开的通道？
这条通道，很可能与阵眼的布置息息相关，甚至……就藏在阵眼之中！
“看符号的八个指向！”
陈默大喊，同时快步走到符号边缘，避开那个危险的洞口，仔细观察符号延伸出的八条主要刻痕的终点。
“找有没有机关！尤其是对应‘生门’方位的！”
奇门遁甲，生死休伤杜景惊开八门。
他虽然不精于此道，但《青云手札》和爷爷的一些零碎笔记里提到过，这类以风水阵为核心的古代秘藏，往往遵循这些基本的方位规则。
阵眼所在是“死地”，但绝处逢生，生路往往藏在“生门”或与之相关的方位。
冷青柠立刻会意，强忍住对地下怪声的恐惧，用手电沿着符号的刻痕照射。
王胖子则一边警惕着挣扎爬起、眼神怨毒如鬼的掌柜，一边也开始在墙壁上胡乱摸索拍打。
“东北方！艮位！伤门？不对，这个布局……震东为伤，巽东南为杜，离南为景，坤西南为死……兑西为惊，乾西北为开，坎北为休，艮东北为生！”
冷青柠语速极快，脑中飞速回忆推演，“这个符号的指向，似乎结合了僰人自己的方位观和后来的奇门理论……东北！那个方向的刻痕终点，指向的是那面墙！”
她的手电光定格在石室东北角的岩壁上。那里看上去和其他墙壁并无二致，粗糙、布满天然裂纹。
陈默毫不犹豫冲了过去，用手在岩壁上快速按压、敲击。
岩壁发出沉闷的实心声响。没有空洞感。
“不对吗？”王胖子急了，那地洞里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分辨出是某种节肢动物快速爬行的密集声响！
“是不是虫子？！好多！”
掌柜此刻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似乎也知道情况危急，暂时放弃了攻击陈默，独眼里闪烁着求生的疯狂，也开始在墙壁上乱摸乱撞。
陈默眉头紧锁，目光再次回到地面符号。
生门指向东北墙，但墙是实的……难道……
他蹲下身，仔细看向东北方向那条刻痕的终点。
刻痕深深嵌入岩石，里面填塞的暗红色矿物粉末依旧散发着微光。
在刻痕终点的岩石上，他看到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凹陷，形状……似乎有点像他手中的龙骸肋骨一端的截面？
一个大胆的猜想涌上心头。
他立刻将手中的龙骸肋骨调转方向，将那个略显平整、带有天然弧形凹槽的一端，对准岩石上的小凹陷，尝试性地按了下去。
严丝合缝！
就在龙骸肋骨与凹陷接触的刹那，整块龙骸肋骨骤然变得滚烫！不是烧灼的烫，而是一种能量高速流转产生的热感！
肋骨表面那层淡薄的土黄色光晕猛然明亮起来，仿佛被激活了！
“咔哒……轰隆隆……”
东北角那面看似实心的岩壁内部，传来清晰的机括转动声！
紧接着，一大块约莫一人高、半米宽的岩壁，竟然向内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倾斜、漆黑一片的狭窄通道！
一股比石室内更加潮湿、但也相对“新鲜”一些的空气，从通道内涌出。
暗道！真的找到了！
“走！”陈默低吼一声，用力拔出龙骸肋骨，肋骨温度迅速恢复正常，当先冲向暗道入口。
王胖子和冷青柠紧随其后。
“等等我！带我走！我知道‘长生殿’的秘密！我知道你爷爷的事！”
掌柜见状，惊恐万状地嘶喊着，连滚爬爬也想冲过来。
但就在他即将靠近暗道口的瞬间——
“沙沙沙——！”
数条黑红色的、长满细密刚毛、如同放大版蜈蚣般的节肢，猛地从那个黑黝黝的地洞中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住了掌柜的双脚脚踝！
“啊！！什么鬼东西！放开我！！”
掌柜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拼命挣扎，用左手的毒匕首疯狂砍向那些节肢。
匕首砍在甲壳上，迸溅出火花，只留下浅浅白痕，根本无法斩断。
更多的节肢从洞中涌出，迅速缠绕上他的小腿、大腿、腰身……
“救……救我……”
掌柜向陈默三人伸出唯一完好的左手，眼中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陈默在暗道口停顿了半秒，看着掌柜被那些恐怖的生物拖向地洞。
掌柜知道的秘密或许很重要，但此刻回去救他，无异于自杀，而且很可能把三人都搭进去。
他狠下心，扭过头，率先钻进暗道。
王胖子和冷青柠也最后看了一眼掌柜被拖入黑暗、惨叫戛然而止的恐怖景象，脸色苍白地紧随陈默进入。
“轰！”
就在三人全部进入暗道后，或许是机关联动，或许是风水阵彻底崩溃，他们身后那块滑开的岩壁，猛地重新闭合，将石室内的惨象、闪烁的红光、恐怖的怪响，以及“掌柜”最后的命运，彻底隔绝在外。
眼前，只剩下一条漆黑、潮湿、向下不知通往何处的狭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