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当太行山再次披上银装时,启明峪已非昔日那个在饥寒与伤痛中挣扎的残破营地。屋舍俨然,仓库充盈,校场上士兵操练的呼喝声震天动地,一股蓬勃的生气在山谷中涌动。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之下,敏锐者却能感受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议事堂内,炭火盆驱散着寒意,却驱不散众人眉宇间的凝重。
“桓温已全线退兵,返回江东。”林婉儿的声音清晰冷静,打破了沉默,“慕容垂病情反复,但据可靠消息,已能下床理事。前燕朝政大权,正逐步重回他手中。”
短短几句话,勾勒出外部环境的剧变。那个让启活营获得喘息之机的战略窗口,正在迅速关闭。
“慕容垂不会忘记我们。”熊启沉声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过,“他病体初愈,首要之事便是重整权威。而我们,一个在他眼皮底下壮大起来的汉人势力,无疑是他立威的最佳目标。”
“我们的探子回报,邺城方向前燕军队调动频繁,大量粮草正在向与太行接壤的边境集结。”刘莽补充道,他如今已是启活营骑兵统帅,与汉人将领配合无间,“规模远超慕舆根那次,看样子,慕容垂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兵力估算?”熊启看向林婉儿。
“目前能确认的,至少一万五千人,由慕容垂亲自统领。这还不包括可能征调的仆从部队。”林婉儿回答,“预计开春雪化之后,便会发动进攻。”
一万五千精锐!众人心头都是一沉。启活营虽有四千可战之兵,但其中大半是近期吸纳整合的新附之众,战力与凝聚力尚需考验。面对身经百战的前燕主力,胜负之数,不言而喻。
“硬拼是下策。”赵虎独臂按在桌上,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们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家底,不能和慕容垂拼消耗。”
“必须出奇制胜。”熊启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郑楠身上,“我们的‘奇兵’,准备得如何了?”
郑楠起身,她如今气质愈发沉稳干练:“‘震天雷’已储备三百枚,操作规程完善,掷弹兵小队五十人训练纯熟。但……首领,此物虽利,用于野战,尤其对抗骑兵冲锋,效果恐难尽如人意。其声光骇人,破片杀伤范围有限,若敌军不顾伤亡强行冲阵……”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震天雷更适用于攻坚、巷战或特定地形下的伏击,面对慕容垂可能发动的排山倒海般的集团冲锋,它能造成的混乱和杀伤,可能不足以扭转战局。
“除了震天雷,我们还有何凭借?”熊启追问。
郑楠与慕容阿骨对视一眼,慕容阿骨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新造铁甲,一百副。强弩,两百张。但,时间不够。”
装备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但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仍是杯水车薪。
“或许……我们不该只想着如何防御。”一直沉默的苏云轻声开口,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却异常清澈,“慕容垂倾力来攻,其后必然空虚。我们能否……避实击虚?”
“夫人的意思是……”马汉若有所思。
“联络一切可联络的力量。”苏云看向熊启,“桓温虽退,但中原对前燕不满者大有人在。河北之地,亦非铁板一块。若能说动几支势力在慕容垂后方起事,或袭扰其粮道,或许能迫其分兵,甚至回援。”
“围魏救赵?”熊启眼中精光一闪。这确实是一条思路。以启活营如今的名声和实力,已初步具备了外交联络的资本。
“此事可行,但难度极大。”林婉儿分析道,“各方势力首鼠两端,没有足够利益,很难让他们冒险对抗如日中天的慕容垂。”
“那就给他们足够的利益!”熊启猛地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慕容垂若败,河北利益如何分配?我们可以承诺!我们需要盟友,哪怕是暂时的、互相利用的盟友!”
他手指点向几个关键位置:“婉儿,你亲自负责,挑选得力人手,携带重礼,分头前往联络河北的几支汉人豪强武装,还有……一直与前燕若即若离的丁零翟氏!告诉他们,慕容垂大军西进,正是他们夺取地盘、扩充势力的天赐良机!若愿共击慕容垂,事成之后,太行以东,乃至部分河北郡县,皆可共分之!”
这是一招险棋,将尚未到手的地盘作为筹码,空手套白狼。但也是目前绝境中,可能撬动局势的唯一杠杆。
“同时,”熊启目光锐利,“内部备战不可松懈!加固所有关隘,囤积守城物资,将周边百姓尽可能迁入主要据点。郑楠,继续改进火器,想办法增大其威力,或者……寻找新的用法!”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而激昂。
会议结束,众人匆匆离去,各自落实任务。熊启独自留在堂内,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这一次,不再是求生,而是争霸之路上的第一次真正大考。对手是威震北方的慕容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山雨欲来风满楼。启活营这艘刚刚成型的大船,即将驶入最狂暴的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