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纪元基地,废弃的d-7深层实验室。这里曾是星盟进行熵力生物实验的禁地,空气中至今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臭氧、腐肉和金属锈蚀的诡异气味。厚重的铅合金门被巨大的液压装置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只留下应急灯投下的、摇曳不定的惨绿色光芒,将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布满干涸暗色污渍的地面映照得如同地狱。
维克多·陈站在实验室中央,赤裸着上身。他的身体,曾经是人类强韧的象征,此刻却经历着超乎想象的恐怖蜕变。皮肤表面,灰黑色的熵化结晶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增殖,从他的右肩胛骨开始,如同最恶毒的藤蔓,向下缠绕手臂,向上侵蚀脖颈,甚至爬上了半边脸颊。那些结晶体闪烁着不祥的暗紫色幽光,边缘锋利如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结晶在挤压、重塑着他的骨骼。
剧烈的、撕裂灵魂的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神经末梢。汗水混合着因剧烈细胞崩解而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从他扭曲的脸上滑落。他紧咬着牙关,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低吼。每一次熵化结晶的扩张,都像是在剥离他作为“人”的本质,将他的意识拖入一片冰冷、死寂、只有无尽吞噬欲望的混沌深渊。
“坚持住…维克多…”一个沙哑、断续、仿佛来自遥远虚空的声音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那是“深潜者”的残响,是他在马里亚纳海沟深渊中与熵之主意志接触后,便如跗骨之蛆般寄生在他意识中的存在。这声音不再是诱惑,更像是一种残酷的鞭策,一种强制性的引导。“痛苦…是进化的阶梯…放弃…那脆弱的…人性…拥抱…真正的…力量…”
“呃啊——!”维克多猛地仰天嘶吼,声音在密闭的实验室里回荡,充满了绝望与疯狂。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宇宙最底层的黑暗意志强行撕扯、同化。属于维克多·陈的记忆——他的童年、他的科研理想、他对人类未来的忧虑、甚至他对林风那复杂而扭曲的嫉妒——都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相片,迅速模糊、褪色、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宏大、漠视一切的“视角”。他“看”到了星尘能量在宇宙中如同萤火般微弱而徒劳地闪烁,“看”到了无数文明在熵的法则下如同沙堡般无声地崩塌,“看”到了那最终吞噬一切的、绝对静止的“热寂”终点。这视角让他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渺小,却又同时带来一种病态的、融入宇宙终极真理的“归属感”。
“不…我…还是我…”维克多的左眼——那唯一尚未被结晶覆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中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濒临崩溃的疯狂与挣扎。他猛地抬起尚未完全结晶的左手,狠狠抓向自己右臂上蔓延的熵化结晶!锋利的结晶边缘瞬间划破了他的手掌,暗紫色的、粘稠如沥青的熵力血液混合着鲜红的血液涌出,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剧痛!更剧烈的剧痛!但这疼痛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濒临沉沦的人类意识短暂地凝聚了一瞬。他喘着粗气,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看着那半边结晶、半边血肉的诡异手臂,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和厌恶。他想起了林风,想起了那个他曾经看不起、如今却成为人类希望象征的男人。林风选择了用星尘对抗熵,选择了牺牲自我来守护。而他呢?他选择了拥抱这黑暗的力量,选择了成为他曾经最痛恨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维克多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我…我才是…那个看清真相的人…熵…才是…唯一的…答案…” 深潜者的意志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冲垮了他那短暂凝聚的抵抗。那丝属于人类的恐惧和厌恶,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对…就是这样…”深潜者的声音变得清晰、稳定,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放下…无谓的…挣扎…成为…我的…容器…成为…熵…在物质宇宙的…行走之躯…你…将超越…凡俗…成为…‘熵之子’!”
维克多眼中最后一点属于“维克多·陈”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宇宙真空般漠然的暗紫色光芒。他脸上扭曲的痛苦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他缓缓放下流血的左手,任由熵力血液流淌。那伤口在熵力的侵蚀下,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开始缓慢地结晶化,新的、细小的暗紫色晶体从伤口边缘滋生出来。
他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那不再是人类脆弱的生物电或肌肉力量,而是一种能够扭曲空间、侵蚀物质、同化能量的恐怖伟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实验室外,月球基地内那些微弱的生命信号,如同黑暗中的烛火,脆弱得可笑。他能“听”到星尘能量在基地核心反应堆中流动的“声音”,那声音在他听来,如同垂死者的哀鸣。
他缓缓抬起已经完全结晶化的右臂。那手臂不再是血肉,而是由无数棱角分明、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熵化晶体构成,形态介于机械与生物之间,充满了非人的美感与致命的威胁。他轻轻握了握拳头,结晶体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气中凭空泛起一圈圈灰色的涟漪,周围金属墙壁的表面瞬间失去光泽,变得灰暗、脆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活力。
“力量…”维克多开口说话,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带着奇特的金属共鸣,仿佛是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个是人类声带的震动,另一个则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共鸣。“这才是…宇宙的…本源…” 他抬起头,那双暗紫色的眼眸穿透了厚重的铅合金门,穿透了月球厚厚的岩层,仿佛直接“看”向了遥远的地球,看向了那正在绝望中构筑“星尘长城”的人类文明,看向了悬浮在生命维持舱中、奄奄一息的林风。
一丝冰冷、残酷、带着绝对毁灭意味的“笑意”,在他结晶化的嘴角浮现。
“林风…”他的意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刺向月球基地核心区,刺向林风那虚弱不堪的意识海,“你的…星尘…不过是…垂死的…挣扎…而我…将带来…真正的…秩序…熵的…秩序…”
在维克多意识海的最深处,在那被熵力彻底同化的核心,一个庞大、冰冷、漠视一切的意志正在苏醒。它通过维克多的眼睛“看”着这个脆弱的物质宇宙,通过维克多的身体感受着力量的流淌。它就是“深潜者”,是熵之主意志在物质宇宙的一个微小投影,一个正在成形的、强大的“熵之子”。
“去吧…我的孩子…”深潜者的意志在维克多的意识中低语,如同宇宙的背景噪音,“去…修正…那些…异常…去…净化…那些…妄图…对抗…法则的…尘埃…让…银河系…回归…真正的…宁静…”
维克多·陈,或者说,新生的“熵之子”,缓缓转身,走向实验室另一侧。那里,一扇巨大的、同样由铅合金打造的气密门缓缓开启,露出门后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艘造型极其怪异的“舰船”。它没有传统舰船的流线型外壳,更像是由无数巨大、狰狞、闪烁着暗紫色光芒的熵化结晶和扭曲的金属骨骼拼接而成的活体巢穴。舰体表面,无数细小的、如同昆虫口器般的凸起在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熵力波动。这就是“深潜者”为它的“熵之子”准备的座驾,一艘由纯粹熵力驱动、能够同化物质、侵蚀空间的恐怖造物——“噬界者”。
维克多——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熵之子”——迈步走向那艘活体战舰。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金属地板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迅速被灰色的熵力侵蚀、同化。他登上舰船,身体与舰船接触的瞬间,那些蠕动的口器如同欢迎主人般轻轻舔舐着他的结晶化肢体,舰船内部传来一阵满足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低沉轰鸣。
舰船的核心,一个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紫色能量核心与维克多结晶化的右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庞大到足以撕裂星河的熵力,瞬间通过这连接,疯狂涌入维克多的身体,与他体内奔涌的熵力融为一体,再通过他,注入整艘“噬界者”。
“目标…”熵之子的意识在舰船的神经网络中回荡,冰冷而明确,“猎户旋臂…人类…自由联盟…星尘长城…” 他抬起结晶化的右臂,指向舷窗外那片被灰色熵潮笼罩的宇宙。
“开始…净化。”
“噬界者”庞大的舰体微微震动,船头那如同巨口般的能量聚集器开始亮起刺目的暗紫色光芒。周围的空间被强行扭曲、撕裂,一个灰色的、散发着死寂气息的空间漩涡在舰前形成。没有传统引擎的轰鸣,只有空间本身被亵渎和撕裂时发出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尖啸。
下一刻,“噬界者”如同一条从地狱深渊中钻出的恶蛟,带着毁灭一切的熵力风暴,猛地扎入那灰色的空间漩涡,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月球d-7实验室中一片彻底被熵化、化为死寂灰色结晶的废墟,以及一股在宇宙中迅速扩散、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意。
月球基地核心区,生命维持舱旁。
苏晴猛地抬起头,覆盖在失明双眼上的意识增幅器剧烈闪烁着红光。她刚刚“看”到了那艘恐怖战舰的降临,感受到了那股纯粹到极致的、属于维克多却又远超维克多的冰冷意志,以及那毫不掩饰的、针对林风和整个人类文明的毁灭杀意!
“维克多…”苏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彻骨的寒意,“他…他变成了…什么…”
生命维持舱内,林风那微弱的心跳,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来自深渊的恶意,猛地急促了几下,随即又变得更加微弱。舱壁上流淌的淡蓝色星尘能量,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被那扑面而来的、来自“熵之子”的黑暗彻底吞噬。
绝望的阴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月球基地,淹没了整个自由联盟残存的疆域。一个比星盟、比熵化巨兽、比熵之主本身更直接、更恐怖的敌人,已经诞生,并正带着毁灭的意志,向着人类最后的希望,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