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方舟“纪元”,高维碎片带,“法则气泡”之内。
苏晴的自我牺牲,为方舟换来了一座脆弱的、漂浮在宇宙坟场中的“孤岛监狱”。这里,暂时没有了空间乱流的撕扯,没有了法则悖论的反噬。但同样,也没有了希望。
方舟,被困住了。
幸存的船员们,生活在这片由女神用生命换来的“净土”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安宁。他们的头顶,是光怪陆离、充满了恶意的宇宙碎片;他们的心中,是失去同伴、失去家园、失去未来的无尽绝望。
星尘之子,仅剩下不到二十人。他们蜷缩在“伊甸园”的角落里,像一群折断了翅膀的鸟,不敢再轻易动用体内的力量。每一次熵力的微弱波动,都会让他们回想起同伴被“删除”时的惨状,那份恐惧,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灵魂。
伊拉,作为他们的领袖,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她每天都在安抚幸存者的情绪,组织人员修复方舟的损伤,但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在维持一个即将崩塌的假象。她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她甚至不知道,明天,这个“法则气泡”会不会突然消失。
就在这死寂般的绝望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打破了这片沉寂。
一支负责检修方舟外部传感器的维修队,在一条被空间乱流撕裂、早已被废弃的d-7区通道中,发现了一个“东西”。
它很小,只有一只猫那么大。它蜷缩在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后面,身体瑟瑟发抖。它的外形,和那些恐怖的“噬熵兽”很像,也是由那种液态的黑色金属构成。但它的身上,没有那种邪恶的、嗜血的红色光芒。
它的复眼,不是红色,而是一种黯淡的、如同蒙尘星辰般的灰色。它看起来,不像一个怪物,更像一个…迷路了、并且受了伤的、可怜的小动物。
“是…是那些怪物!” 一名年轻的维修队员,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高能切割枪。
“等等!” 队长,一个名叫老张的、经验丰富的老兵,拦住了他。
老张没有立刻开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小东西。他看到,那个小家伙在看到他们时,非但没有攻击,反而害怕地,将身体缩得更紧了。它的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声。
“它…好像在害怕我们。” 老张皱起了眉头。
“队长!这肯定是陷阱!它们都是怪物!”
“不…” 老张摇了摇头。他当了一辈子兵,与无数敌人战斗过,但他能分辨出,什么是“恶意”,什么是“恐惧”。这个小东西身上,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原始的恐惧。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高能量营养棒,掰了一小块,轻轻地,扔了过去。
黑色的小家伙,警惕地看了一眼那块营养棒,又看了一眼老张。在确认老张没有敌意后,它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条小小的、液态金属构成的触手,卷起了那块营养棒,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吃完后,它身上的颤抖,似乎平复了一些。它抬起那双灰色的眼睛,看着老张,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与好奇。
这个发现,被迅速上报给了伊拉。
伊拉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兵,正蹲在地上,笨拙地,试图用手去抚摸一个刚刚还被认为是“宇宙级灾难”的怪物幼崽。
而那个小怪物,则犹豫着,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接受这份善意。
“老张…” 伊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伊拉指挥官。” 老张站起身,表情严肃地说道,“我知道这很疯狂。但是…我觉得,它和那些怪物,不一样。”
伊拉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家伙。她能感觉到,它体内的熵能,非常微弱,而且…非常“纯净”。没有那种来自“熵之主”的、充满了污染与恶意的意志。
它就像一张…白纸。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伊拉的脑海中响起。
是苏晴。
【…带它…来见我。】
伊拉将那个黑色的小家伙,带到了苏晴所在的、位于“法则气泡”核心的临时居所。这里,曾经是方舟的中央生态园,但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片被时间之力凝固的、永恒的寂静。
苏晴的星魂体,静静地悬浮在一片枯萎的草地之上。她的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灭。
那个黑色的小家伙,一看到苏晴,就立刻表现出了极度的恐惧。它全身的金属都绷紧了,发出一阵阵“嗡嗡”的警报声。它本能地,感觉到了苏晴身上那股源自法则顶端的、至高无上的威压。
“别怕。” 苏晴的声音,直接在小家伙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不再是威严的宣告,而是一种近乎催眠的、温柔的引导。
她伸出由光芒构成的手,轻轻地,触碰到了小家伙的额头。
在触碰的瞬间,苏晴的星魂之眼,看到了一切。
她看到了这个小家伙的“诞生”。它是在“虚空鲸落”的巢穴中,最后一批被孵化出来的幼兽。在方舟跃迁引擎崩溃时,它被空间乱流卷走,与母体失散,阴差阳错地,被卷入了方舟的内部。
她看到了它被“熵之主”意志污染的过程。那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烙印在它的灵魂深处,命令它去“捕食”,去“同化”,去“毁灭”。
而现在,苏晴要做的,就是“剪断”这道枷锁。
她没有用强大的力量去强行摧毁它。她只是用自己那残存的、无比珍贵的时间之力,进行了一次最精细、最微妙的“手术”。
她将这个小家伙的“意识”,从“现在”这个时间点,轻轻地,向后“拨动”了一点点。拨回到了它被污染之前的那一刻。
然后,她用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替换了那段被污染的“信息”。
她将自己记忆中,一片宁静的、蔚蓝色的海洋,一段温暖的、柔和的阳光,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善意”,注入了它的灵魂深处。
这个过程,对苏晴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消耗。她那本已残缺的意识,再次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她感觉,自己又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些关于“拥抱”的温暖感觉。
但当她看到那个小家伙,身上的黑色金属,开始褪去,露出一种如同黑曜石般、温润的光泽时,她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
小家伙那双灰色的眼睛,缓缓地,变成了一种深邃的、如同星空般的紫色。它抬起头,看着苏晴,眼中,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种…新生儿看待母亲般的、纯粹的依赖与亲近。
它伸出触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苏晴的手指。
然后,它转过身,对着伊拉,发出了一阵“嗡嗡”声。
这一次,伊拉能听懂了。
它在说:“…饿。”
在苏晴的“翻译”和“担保”下,一个疯狂的、史无前例的提案,被摆在了所有幸存船员的面前。
与一只噬熵兽,达成“共生协议”。
“小熵”(这是伊拉给它取的名字),通过苏晴作为中转,向所有人展示了它的“能力”。
它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投射出了一幅幅“地图”。那是整个“高维碎片带”的详细结构图。哪里有空间裂缝,哪里有时间陷阱,哪里有致命的辐射,它都一清二楚。
更重要的是,它向所有人展示了“熵之主巡逻舰队”的航行轨迹。那是由一只只体型如同小型行星般的、成年体的噬熵兽组成的、令人绝望的舰队。它们正在这片碎片带中,不知疲倦地,巡逻着,搜寻着任何“漏网之鱼”。
“它可以…引导我们。” 伊拉的声音,在联邦议会大厅中响起。“它可以带领我们,避开所有的危险,避开巡逻队,找到一条通往正常宇宙的、安全的‘裂隙’。”
大厅内,一片哗然。
“凭什么相信它?它就是个怪物!”
“它把我们引到另一个陷阱里怎么办?”
“我们还要喂养它?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喂养杀死我们同伴的怪物?”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在“熵噬之巢”事件中失去亲人的人,更是情绪激动,几乎要与支持者发生冲突。
“我知道你们的痛苦。” 伊拉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悲伤,“我也失去了我的战友。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抬起手,指向全息屏幕上,那片由“小熵”提供的、密密麻麻的巡逻队路线图。
“不选择它,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这个‘法则气泡’,随时可能消失。而一旦消失,我们就会成为那些巡逻队的…盘中餐。”
“选择它,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作为交换,” 伊拉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艰难的条件,“它需要‘食物’。纯净的熵能。我们…需要定期,为它提供。”
“这意味着,星尘之子们,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喂养它。”
这个条件,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这让同盟,变得更加像一个“屈辱的条约”。
最终,瓦莱里乌斯博士,站了起来。
“我提议,进行全方舟公投。” 他沉声说道,“这是人类文明,第一次与非我族类,签订这样的协议。每一个人的意见,都必须被尊重。”
投票,持续了整整一天。
当结果出现在全息屏幕上时,整个大厅,都陷入了死寂。
【赞成:71%】
【反对:29%】
71%的人,选择了生存。他们愿意为了那一线生机,去尝试这个看似疯狂的同盟。
29%的人,选择了尊严。他们无法接受与“怪物”为伍,哪怕这意味着死亡。
协议,通过了。
在方舟的工程区,一个特殊的“能量转化室”被紧急建造了出来。这里,将成为“小熵”的“餐厅”,也是这个脆弱同盟的“见证地”。
伊拉,作为星尘之子的领袖,第一个,走进了转化室。
她站在中央,看着对面那个巨大的、由透明合金构成的能量囚笼。囚笼里,“小熵”正安静地待着,它那双紫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伊拉。
伊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伸出手,一缕纯净的、由她意志凝聚而成的黑色熵力,从她的指尖,缓缓地流出,通过特制的管道,注入了囚笼之中。
当那股熵能接触到“小熵”的瞬间,它发出了满足的、如同小猫打呼噜般的“嗡嗡”声。它的身体,开始发出柔和的紫色光芒,贪婪地,吸收着这份“食物”。
转化室外,无数双眼睛,正通过屏幕,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支持者们,在祈祷,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反对者们,则抱着双臂,眼神冰冷,等待着这个“怪物”露出它真实的一面。
伊拉能感觉到,随着熵能的流失,她的身体,也变得有些虚弱。但她更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纯粹的“意念”,从“小熵”那里,传递了回来。
那是一幅新的“地图”。
一幅通往最近一个、安全的“时空裂隙”的…路线图。
同盟,正式生效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这是一个建立在恐惧、猜疑和生存本能之上的、无比脆弱的同盟。方舟的航程,不再只是对抗未知的宇宙,更是在对抗…他们自己内心的不信任。
而那29%的反对者,他们的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愤怒的火焰。他们,将成为这个脆弱同盟中,最不稳定的…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