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静的回复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赵云笙心口那点难以言喻的涩意,留下一种更加空洞的不适感。
他预想过拒绝,预想过推脱,甚至预想过李言之会带着某种赌气的沉默……唯独没想过是这般近乎漠然的“好的”。
赵云笙掐灭烟蒂,直觉告诉他该拒绝周宁他们。然而措辞尚未成形,李言之已将地址发到五人群。
罢了。赵云笙想,下次单独再请他。
七点十五分,黑色领航员无声滑入“临江阁一号”璀璨的门廊。
侍者恭敬拉开车门,赵云笙踏入餐厅时,目光已扫向临窗的位置。
李言之一身剪裁完美的乳白色西装,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的水晶杯折射着头顶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
他侧脸对着窗外流光溢彩的江景,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杯壁,姿态优雅得无懈可击,仿佛一尊精心陈列的艺术品。
然而,赵云笙捕捉到了他周身弥漫的那层难以穿透的疏离感——比窗外深冬的寒气更甚。
他走过去,拉开高背椅。“等很久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李言之闻声转过头,脸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刚到。”
赵云笙身形挺拔,一身质感上乘的黑色西装,是权力与优雅的化身。
腕间黑色皮带腕表低调内敛,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愈发修长有力,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性感。
李言之的目光在赵云笙身上停留一瞬,便礼貌地移开,看向侍者递上的菜单,“看看想吃点什么?这里的和牛品质不错。”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寒暄。
赵云笙心头那点不适感,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他点了餐,空气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窗外江面倒映的霓虹在杯中摇晃,像破碎的万花筒。
“凌天他们……”赵云笙试图开口解释。
“没关系。”李言之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拿起餐巾铺好,“人多热闹些。”
他的视线落在赵云笙手边的烟盒上,又移开,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七点四十分,周宁和凌天的笑声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餐厅的静谧优雅。
两人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咋咋呼呼地坐下,兴奋地谈论着即将开始的烟花秀,抱怨着滨江公园的人潮。
“老赵,你可真会挑地方!这地方太牛了!”周宁环顾奢华环境,啧啧称奇。
凌天则拍着李言之的肩膀:“李言之!好久不见!气色真好!老赵说你也在,我们高兴坏了!”
李言之微笑着回应,得体地寒暄,仿佛他们昨日才见过,仿佛那场隔着屏幕的灵魂拷问从未发生。
他甚至主动询问起凌天和周宁的近况,态度温和。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赵云笙,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温和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李言之的目光,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带着专注的暖意,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一切,却不再为他泛起任何涟漪。
周宁和凌天同样身着西装,但坐在李言之身边,却如同误入名画展览的工匠。
李言之的白色西装质感很柔和,驳头领上别着一枚小巧却品质非凡的黄钻行星胸针。
双手没有腕表,右手食指戴着一枚纤细的密镶钻戒,中指则是一枚简约的铂金素圈。
钻石的冷光与白皙修长的手指相得益彰,无声地诉说着与截然不同的阶层分野。
那些挤小店、睡硬板床的岁月,早已被时光碾碎。
如今的李言之,无论气质还是格调,都已将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赵云笙看着他,再次感觉到把这两个人带来,深深地冒犯了他。
270度的绝佳江景区域,显然被包场,周围空无他人。
侍者恭敬垂手,每一次“李先生”的称呼,都像在提醒着那道无形的鸿沟。
精致的菜肴一道道呈上。周宁和凌天吃得兴高采烈,话题不断。
李言之也适时加入,偶尔点评一下菜品,分享些无关痛痒的见闻,气氛被周宁刻意炒得异常“热络”。
但赵云笙却食不知味。
他像一个被排除在外的旁观者,看着李言之完美地扮演着“老同学”、“老朋友”的角色,滴水不漏。
那份刻意的、周全的“正常”,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赵云笙感到窒息。
他试图捕捉李言之眼底哪怕一丝的波动,却只看到一片沉寂的、礼貌的灰烬。
他忽然意识到,那声隔着屏幕的“好的”,并非妥协,而是彻底的关闭。
是李言之亲手,关上了那扇向他敞开多年的、炽热的心门。
临近九点,周宁和凌天迫不及待要去抢占烟花秀的观景点。
“李言之,一起吧?滨江公园,无人机表演,听说超震撼!”周宁热情邀请。
李言之微笑着婉拒,姿态无可挑剔:“你们玩得开心。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得先走一步。”
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动作流畅优雅,“账已经结过了。新年快乐。”
他朝周宁和凌天点点头,最后,目光极其短暂地、平静地掠过赵云笙的脸,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再见。”
没有停留,没有多余的话。
他转身,颀长的身影穿过衣香鬓影的餐厅大堂,越过沉重的玻璃门,毫不犹豫地走入外面霓虹闪烁、人潮涌动的夜色里,瞬间被城市的洪流吞没。
“哎?这就走了?”周宁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李言之……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凌天也挠挠头:“是有点……客气得过分?”
赵云笙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杯中的红酒微微晃荡。
窗外,第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炸响,金色的流火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半座城市,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猝不及防的荒芜。
原来,让一个人彻底失望,真的不需要山崩地裂。
它可以平静得像一次被临时加入的晚餐邀约,像一句没有任何温度的“再见”。
滨江公园方向传来人群震耳欲聋的欢呼,新年倒计时的声音隐约可闻。
赵云笙猛地起身,以近乎失态的速度抓起外套,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无论如何,是我的错。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必须郑重道歉!
冲出餐厅,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白色的林肯飞行家无声地滑至门廊,后车门已然开启。
就在李言之俯身欲坐入车内的刹那,赵云笙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言之,对不起!”赵云笙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李言之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并未挣脱,任由那只带着凉意的手紧紧攥着自己。
赵云笙急切地说:“我重新请你吃饭!时间地点我来安排!就我们两个!”
李言之缓缓转过身,面向赵云笙。手腕依然被对方牢牢握着。
他的目光沉静无波,穿透璀璨的烟花光芒,直直看向赵云笙眼底:
“重新请我吃饭……有没有别的意义?如果仅仅是为了道歉,”他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必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
“你……是要我给你一个答复吗?”赵云笙艰难地问出口。
深冬的寒风呼啸着从两人身侧穿过,不远处,漫天烟花此起彼伏地怒放,将夜空渲染成沸腾的彩锦。
世界喧嚣鼎沸,疯狂庆祝着新纪元的开启。
赵云笙站在漫天华彩之下,却感觉自己正立于一片被烈火烧灼过的、冰冷死寂的废墟之上。
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彻底的诀别。
此刻,他手中紧紧攥住的这只手腕,是这片废墟中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实体,让他在这极致的繁华喧嚣里,荒谬地感到一丝不那么孤单的错觉。
但是,要说在一起吗?能说吗?
说完之后,若彼此依旧不合适,是否又要重蹈覆辙,再次撕裂?
是保持沉默更好,还是仓促给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答案更好?
时间太急迫了,他根本来不及理清这团乱麻……
李言之轻轻、但不容置疑地挣脱了他的手。随即弯腰坐进温暖的车厢,对前方平静地吩咐:
“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