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盛世，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办公区灯火通明，却听不到往日的键盘敲击与热烈讨论。
团队成员们或呆坐工位，或聚在角落低声交谈，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相同的垂头丧气。
空气中弥漫着项目失败后特有的、混杂着不甘与迷茫的压抑气息，仿佛连氧气都变得稀薄。
没有人上前询问细节，那失败的结果本身已说明一切。
“都回去休息吧。”赵云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视线掠过众人头顶，没有看任何人的眼睛，“这几天，辛苦了。”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经历过无数次鏖战的会议室。
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图表、公式、思维导图，那些曾凝聚了团队无数个日夜心血与智慧的痕迹，此刻看来像一场盛大而讽刺的默剧。
他静立片刻，然后猛地抬手，近乎粗暴地抓起板擦，用力将那些清晰的字迹全部抹去。
白色的粉尘纷纷扬扬地扬起，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城市光带中飞舞，如同一场无声的祭奠。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窗外都市霓虹投射进来的、光怪陆离的破碎影子所吞没。
他陷进会议椅里，指尖冰凉，失败的钝痛此刻才慢半拍地、如同深海的暗流般一波波侵袭而来，缓慢而沉重地碾过四肢百骸。
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得失。
这更是某种信念的动摇，是他在新的战场上，试图凭借纯粹专业能力杀出一条血路的尝试，再次以惨淡收场。
他以为他至少可以在对方设定的领域里，赢得一丝尊重，哪怕是纯粹商业上的。
他以为他可以凭借专业实力，在对方的领域里赢得尊重，哪怕只是商业上的。
现实，却给了他更沉重、更彻底的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他半张毫无血色的脸。是助理小陈发来的信息，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需要准备项目复盘会议。
赵云笙盯着那刺眼的光亮，半晌，指尖僵硬地移动：「暂缓。让大家先调整状态。」
他需要一个人待着。
需要这片黑暗来冷却沸腾的血液，也需要它来掩盖此刻可能无法控制的、脆弱的表情。
就在他准备彻底关闭手机，将自己放逐于无边黑暗时，一条新的邮件提示弹了出来。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带有加密标识的地址。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
邮件内容极其简短，没有任何称谓和落款，只有一行冷冰冰的文字，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星辉项目最终技术评分，盛世高于中标方0.7分。落败原因：资方综合评估权重倾向。」
下面附着一个加密链接。
赵云笙的心脏猛地收缩，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链接。
里面是几份扫描文件。
一份是星辉项目内部评审的最终打分表影印件，清晰显示着盛世在技术、创新、可行性等核心指标上的微弱优势。
另一份，则是一份会议纪要的片段，几个关键词被特意标红——
“李氏集团战略投资部建议，优先考虑与集团现有产业链协同效应更高的合作伙伴”。
真相，以如此残酷又直白的方式，摊开在他面前。
他不是输在专业，不是输在方案，甚至不是输在运气。
他是输在了一只看不见的、属于资本和权力的手。
输在了……李言之所代表的，那种他曾经试图对抗，最终却发现依然无法撼动的规则。
李言之没有在评审会上刁难他，甚至可能……在技术层面保持了客观。
但他所在的立场，他所代表的庞大利益，他无需开口就能施加的、无形的巨大影响力，早已在评审开始前，就为盛世预设了天花板。
那句“资方综合评估权重倾向”，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将他和他团队所有的心血与汗水，彻底否定。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无力的悲凉和尖锐讽刺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内奔涌、灼烧！
他猛地将手机掼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呼吸粗重，眼眶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泛上血红的颜色。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所有的努力，在你们那个层面的游戏规则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想起李言之在电梯口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此刻回想起来，那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丝早已洞悉结局的……怜悯？
他无法接受这种“施舍”般的客观，更无法忍受这种被更高维度力量无情碾压的结局。
他在黑暗里坐了整整一夜，像一头被陷阱重创的困兽，沉默地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也在一片死寂中，酝酿着反击的风暴。
第二天，当晨曦再次透过百叶窗，赵云笙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血丝未退，但那种崩溃和迷茫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打开电脑，开始撰写邮件。
不是给团队安抚士气，也不是给任何可能送来苍白安慰的人。
收件人栏，他清晰地输入了李言之那个公开的、代表着李氏集团总监身份的工作邮箱。
邮件标题，只有冷硬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四个字：「退出，星耀。」
星耀，是星辉项目之后，盛世原本计划全力争取的、另一个与李氏集团关联度极高的潜在超级项目。此前，他们已为此投入了大量前期研究和资源。
邮件正文，同样简洁到残忍：
「李总监：」
「鉴于贵司在星辉项目评审中展现出的‘独特’评估标准与价值取向，盛世建筑决定，单方面终止在‘星耀’项目上与贵司任何潜在的合作接洽，并退出后续所有流程。」
「道不同，不相为谋。」
「祝商祺。」
「赵云笙」
没有质问，没有控诉，甚至没有提及那封匿名邮件。
他用最职业化的语言，表达了最彻底的切割与最尖锐的嘲讽。
鼠标移动到“发送”按钮上，指尖没有一丝犹豫，重重点击下去。
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近乎自毁的、却又无比淋漓的快意。
他知道这很冲动，很不计后果，可能会彻底得罪李氏，断送未来的许多机会。
但他不在乎了。
他不能再待在由李言之，或者说，由李言之所代表的那个资本世界划定的赛道里，按照对方的规则奔跑，然后接受对方施舍的、或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他要闯出自己的路。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前路未知，哪怕从此孤身奋战。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赵云笙关掉邮箱界面，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助理小陈，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陈，通知所有部门负责人，半小时后，大会议室开会。”
“议题：重新规划公司未来三年的战略发展方向。重点评估，完全独立于李氏集团及其关联资本影响范围之外的市场机会。”
电话那头的小陈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是，赵总！”
放下电话，赵云笙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渐渐苏醒的城市。
失败打不倒他，来自高维度的碾压，只会激发出他骨子里更强的反叛与韧性。
李言之用一场“公平”的失败，给他上了最后一课。
那么，这堂课，他接下了。
而几乎是在赵云笙邮件发出的同一时间，李氏集团总部，那间视野开阔的总监办公室内。
李言之的私人手机屏幕悄然亮起，弹出了那条简短却石破天惊的邮件提醒。
他点开，目光落在“退出，星耀”和“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几行字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几分。
他面前，还摊开着那份关于星辉项目后续整合的初步报告。
窗外，天色湛蓝。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给沈杰希那份精美的婚礼电子邀请复了三个字：
「我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