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隐患与矛盾激化（约黄帝纪年3830 - 3850年，公元前213 - 公元前209年）
黄帝纪年三千八百三十年的咸阳，空气里除了渭水的潮气，还多了股焦糊味。
这味道是从城西西市旁边的空地上飘来的。那里堆着小山似的竹简，少说也有几万卷，有孔子的《诗》《书》，有老子的《道德经》，还有各国的史书、诸子百家的论着。几个士兵拿着火把站在旁边，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时不时往人群里瞪一眼。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大多是穿儒衫的读书人，一个个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却没人敢出声。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博士，怀里紧紧抱着几卷竹简，被士兵推搡着往火堆边去，他回头望着咸阳宫的方向，老泪纵横：“陛下，这些都是圣人之言啊，烧不得啊！”
士兵懒得跟他废话，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竹简散落出来，被风卷着飘向火堆。老博士挣扎着想去捡，却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字在火里蜷成黑蝴蝶，最后化为灰烬。
这把火，是始皇帝让李斯点的。
事情的由头，说起来有点荒唐。前几天咸阳宫摆宴席，七十多个博士举杯祝寿，本来挺喜庆的场面，齐地来的博士淳于越突然站出来，说：“陛下，臣以为，分封子弟功臣，才能保天下安稳。像现在这样设郡县，万一出了乱子，谁来帮您呢？”
这话一出，宴席上的气氛瞬间冻住了。始皇帝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他，那眼神跟看一块没烧透的木炭似的。丞相李斯赶紧站出来反驳：“淳于博士这话不对！时代变了，治法也得变。三皇五帝的规矩，能用到现在吗？那些读书人就知道抱着古书瞎嚷嚷，以古非今，扰乱民心，就该整治！”
始皇帝点点头，让李斯拿出个章程。李斯琢磨了三天，递上一份奏折，核心意思就两条：一是除了秦国史书、医药、卜筮、种树的书，其他列国史记、民间私藏的《诗》《书》百家语，全给烧了；二是谁敢私下里讨论这些书，斩首；谁敢用古代的道理非议现在的制度，灭族。
旨意一下，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慌了。陈郡的一个私塾先生，连夜把家里的竹简藏在墙缝里，用泥巴封好，还在上面盖了个猪圈，夜里总梦见墙塌了，竹简被搜走，惊醒时浑身是汗。楚地的一个儒生，舍不得烧书，背着几卷《论语》想逃到南越，结果在函谷关被查出来，当场就被砍了头，尸体挂在关楼上示众。
咸阳城里，烧书的火堆连着点了七天。刚开始还有人偷偷哭，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看着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文字，变成一缕青烟。有个年轻的博士叫叔孙通，别人都在哭，他却偷偷把自己的儒衫换成了短打，跑去跟李斯说：“李相，陛下做得对！那些破书早就该烧了，哪有陛下的法令管用？”李斯觉得这小子懂事，后来还推荐他当了官。
可大多数读书人没这么“机灵”。齐地的儒生聚集在稷下学宫的旧址上，对着咸阳的方向哭骂；鲁地的孔府后人，把孔子的牌位藏在柜子里，每天偷偷祭拜，祈求圣人保佑；最惨的是那些靠教书为生的先生，书被烧了，饭碗也没了，只能去给人算卦、看风水，混口饭吃。
烧书的余烟还没散，第二年春天，咸阳又出了件大事——坑儒。
这事说起来，跟读书人其实没直接关系，起因是几个方士。始皇帝想长生不老，养了一群方士给他炼药，其中有两个叫侯生、卢生的，拿着皇帝给的钱，整天胡吹神侃，说能找到蓬莱仙山，能请来神仙。可药炼了好几年，仙山影子都没见着，这俩人心里发虚，私下里嘀咕：“始皇帝这人，天性刚愎，暴戾多疑，咱们要是炼不出药，肯定没好下场。”嘀咕完，卷着剩下的钱跑路了。
始皇帝听说这俩人跑了，还敢骂自己，气得把案几都掀了。他觉得方士靠不住，儒生也不是好东西，肯定跟方士串通一气说自己坏话。于是下令：查！把咸阳城里所有的方士和儒生都抓起来，审问清楚，谁要是敢妖言惑众，格杀勿论！
这一查就收不住了。士兵们跟疯了似的，冲进学堂、书馆，见戴儒冠的就抓，见拿竹简的就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扔到大牢里再说。大牢里很快就挤满了人，有真懂方术的，有读圣贤书的，还有些压根就是被冤枉的——比如有个卖笔墨的小贩，因为经常跟儒生打交道，也被当成同党抓了进来。
审问的方法简单粗暴：打。不管你说不说，先打五十板子再说。有个老儒生，骨头硬，说：“我读的是孔子的书，行的是圣人的道，从没说过陛下一句坏话！”结果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屈打成招，胡乱攀咬了几十个同门。
折腾了一个多月，最后定了四百六十多个人的罪。始皇帝连审都懒得审，直接下令：“都给我埋了，让他们在地下继续妖言惑众！”
埋人的地方选在咸阳城外的骊山上，一个早就挖好的大坑，深不见底。四百多个人被绳子捆着，像串蚂蚱似的赶到坑边，推的推，踹的踹，一个个掉了下去。有个年轻的方士不甘心，在坑里喊：“始皇帝！你活不成万年！秦朝要亡在你手里！”话音刚落，就被一锨土堵住了嘴。
土一层一层盖上去，坑渐渐平了，最后成了一个小土包，连块碑都没立。只有偶尔刮过的风，还带着点哭喊声的影子。
这事传开后，天下的读书人彻底寒了心。以前还有人觉得，始皇帝虽然严苛，但统一六国总是功大于过，现在看来，这人根本不把文化当回事，更不把人命当回事。有个从咸阳逃出来的博士，跑到楚地，跟当地的儒生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话要应验了。”
可始皇帝不这么想。他觉得烧了书，埋了“妖言惑众”的人，天下就清净了。他让李斯把秦朝的法令刻在石碑上，立在全国各地，告诉老百姓：别琢磨别的，照着法令干活、交税、服役，就啥事儿没有。
可他忘了，法令这东西，要是太狠了，比洪水猛兽还吓人。
秦朝的法令，细到能管你走路先迈哪只脚，狠到偷个锄头就能砍手。
有个叫刘三的农夫，在陈郡的乡下种地。一天早上，他发现家里的耕牛病了，站都站不稳。按秦朝的法令，耕牛是“国家财产”，要是瘦了一两，就得打十板子；要是死了，不仅要赔偿，还得服劳役。刘三吓得赶紧去报官，结果官差来了一看，说牛是被他喂坏的，不由分说就把他捆了起来，打了五十板子，还罚他去修阿房宫。
刘三的媳妇抱着刚会走路的孩子，在后面哭着追：“官爷，俺家男人是冤枉的！牛是自己病的！”官差回头骂了句：“冤枉？法令上没说牛自己病了不算罪！”
这就是秦朝的法律——只看结果，不问原因。
还有更离谱的。有个叫张五的小贩，在市集上卖草鞋，收了别人一个假钱——那会儿用的是秦半两铜钱，有人偷偷把铜钱磨薄了，再掺点铅进去。结果被“质人”（市场管理员）发现了，不仅草鞋被没收，还被定为“诈伪”罪，脸上刺了字，发配到长城去戍边。张五摸着脸上的刺，哭着说：“我也是被骗的啊！”可没人听他的。
最让人害怕的是“连坐”。一家犯罪，邻里、亲戚都得受牵连。有个地方出了个小偷，偷了地主家的粮食，结果全村二十多户都被牵连，男的去修陵墓，女的去给官府织布，小孩没人管，饿的饿，病的病，好好一个村子，没多久就空了。
有个老狱卒，在咸阳监狱里干了十几年，见过的犯人比吃的米还多。他跟新来的狱卒说：“你记住，在秦朝当老百姓，就得把脖子缩得像乌龟一样，少看少听少说话，不然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为啥。”
新来的狱卒问：“那要是真被冤枉了呢？”
老狱卒冷笑一声：“冤枉？秦朝的法眼里，就没有‘冤枉’这两个字。”
这话不假。有个叫范增的谋士，后来跟着项羽打天下的那位，当时在楚地隐居。他有个侄子，才十五岁，跟人打架，把对方打流了血，按法令要去服劳役。范增托人送礼求情，官差收了礼，却说：“不是我不给面子，法令如山，谁敢改？再说了，让他去历练历练也好，省得以后闯大祸。”结果那孩子去修长城，冬天冻饿而死，尸体都没运回来。
范增得知消息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出来后眼里没了光，只说了一句话：“秦法如此，不亡何待？”
可始皇帝觉得，这法挺好。他说：“法令严明，百姓才知道规矩，知道规矩，天下才能安稳。”他让各地的郡守、县令，每月都要派人去咸阳汇报法令执行情况，谁要是执行得不好，轻则贬官，重则砍头。
于是，各地的官员比着赛地严苛。有个叫赵佗的县令，为了完成征税任务，把老百姓家里的锅都搜走了，说“铁锅也算铜器，能熔了铸钱”。老百姓没办法，只能用陶罐做饭，烧不熟的麦粒咽下去，拉得直不起腰。还有个郡守，为了凑够服劳役的人数，把七十岁的老头都拉去了，说“只要还能喘气，就能搬石头”。
有首民谣悄悄在民间流传：“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以前唱这歌，还只是说修长城苦，现在再唱，满是对整个秦朝的怨恨。
就在这怨声载道的时候，始皇帝又开始了他的巡游。
他的巡游，那叫一个排场。车队里有“金根车”——用黄金装饰的马车，只有皇帝能坐；有“戎车”——打仗用的战车，显示武力；还有装衣服、食物、书籍的副车，浩浩荡荡一百多辆，前后绵延几十里。
前面有骑士开道，举着“日月旗”，喊着“清道”的口号，老百姓要是躲闪慢了，轻则被鞭子抽，重则被马踩。有个在路边卖瓜的老汉，没来得及躲，被骑士一脚把瓜摊踢翻了，熟透的甜瓜滚了一地，老汉心疼得直哭，却不敢吱声。
始皇帝巡游，一是为了显摆威风，二是为了找长生不老药。
公元前二百一十年那次巡游，他走得最远，从咸阳出发，经云梦泽，到会稽山，再北上琅琊、芝罘，一路上刻石立碑，写满了“皇帝圣明”“威加海内”之类的话。在会稽山，他看到当地人还保留着楚国的风俗，女子再嫁不以为耻，就下令刻碑禁止，说“夫为寄豭，杀之无罪”——意思是男人要是像公猪似的乱搞，杀了也白杀。
可老百姓不关心这些。他们只看到，皇帝的车队一过，地里的庄稼被踩了，家里的鸡被抓了，为了修皇帝歇脚的行宫，又有不少人被征去当民夫。有个叫刘邦的泗水亭长，负责押送民夫去骊山，走到半路人跑了一半，他知道交不了差，干脆把剩下的人都放了，自己躲到芒砀山里当起了草寇——这就是后来的汉高祖。
始皇帝在琅琊的时候，又找了个方士叫徐福，让他带着童男童女去海上找仙山。徐福狮子大开口，要了三千童男童女，还有五谷种子、百工技艺，说是给神仙的礼物。始皇帝全都答应了，结果徐福一去不复返，据说带着人跑到日本岛当王去了。
始皇帝等不到徐福，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他有偏头痛的毛病，一发作就疼得满地打滚，太医们开了无数方子，都不管用。随行的赵高，是个宦官，很会察言观色，每天给始皇帝按摩，还弄来各种奇珍异宝给他解闷，渐渐得了宠。
到了平原津，始皇帝病倒了，高烧不退，说胡话。他知道自己可能不行了，就让赵高写遗诏，让长子扶苏回来主持丧事，继承皇位。扶苏这时候正在上郡，跟着蒙恬修长城，性格仁厚，经常劝始皇帝别太严苛，结果被打发到了边关。
可这封遗诏还没送出去，始皇帝就在沙丘平台咽了气。临死前，他抓着赵高的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还有啥没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