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崖底显得格外的漫长与冰冷。
那轮悬挂于狭窄天际的诡异紫月,如同一只漠然的魔眼,静静地注视着这片被死亡与腐败气息笼罩的土地,也注视着那道靠在岩石上,本该早已冰冷的孱弱身影。
顾星辰的意识,已经完全沉入了那具残破的身躯之内。
他像一个最笨拙,却也最专注的绣工,正用一根比蛛丝还要纤细亿万倍的冰蓝色“丝线”,去艰难地缝合一条早已腐烂破碎的“麻绳”。
那丝线,是【轮回之心】艰难挤出的本源之力。
那麻绳,便是这具身体中,被称为“手少阴心经”的第一条主脉。
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那本就破碎的神魂。每一次能量的流转,每一次对断裂经脉的“焊接”,都像是在用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他的灵魂。
但他的意志,却如同一块被投入万丈深渊的顽石,任凭浪潮如何汹涌,都岿然不动,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承受过何等宏大的痛苦,但那份对痛苦的“漠视”,却如同本能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存在之中。
时间,在这极致的专注与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半个夜晚。
“嗡”
一声微不可查,却又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鸣。
那条被他用全部意志力去修复的经脉,其上最后一个断裂之处,终于被那缕冰蓝色的能量,艰难地连接了起来!
虽然这条经脉依旧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其上布满了修补的“疤痕”,但
它,通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真实不虚的“循环”之感,从心脏的位置,缓缓升起。那颗濒临破碎的【轮回之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其力量的微小出口,搏动的频率,也随之加快了一丝。
然而,还不等顾星辰去仔细体味这第一步成功所带来的细微变化。
一股冰冷而又充满了原始恶意与饥饿感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悄然传来。
顾星辰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
那片仿佛倒映着亿万星辰生灭的深邃瞳孔,在诡异的紫月光华之下,瞬间变得冰冷如渊。
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他那虽然残破,却依旧保留着神明本能的感知,已经清晰地“看”到了一头潜伏在阴影中的掠食者。
那是一头体型比寻常野狼要大上两圈,通体覆盖着暗灰色皮毛,唯有獠牙与利爪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般幽光的妖兽。
【影牙狼】,玄天大陆最低等的一阶妖兽。
狡猾残忍擅长在黑夜中捕食受伤的猎物。
在它那充满了饥饿与贪婪的兽瞳之中,顾星-辰这具散发着浓郁血腥气,却又毫无反抗能力的“尸体”,无疑是紫月女神赐予它的最美味的晚餐。
“沙沙”
影牙狼没有立刻扑上来。它极具耐心,迈着无声的步伐,绕着顾星-辰,缓缓地踱步,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入口的艺术品。它在确认,这个猎物,是否真的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威胁,死亡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顾星辰的心头。
恐惧,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是每一个生命在面对死亡时,最原始的反应。
然而,这股源自身体的恐惧,在触碰到顾星辰那片死寂的意志之海的瞬间,便如同投入熔岩的雪花,被瞬间蒸发,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恐惧,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
他,在万亿分之一秒内,便完成了对当前处境的绝对理性分析。
现状:身体残破,无法移动,毫无反抗之力。
对手:一阶妖兽影牙狼力量、速度远超凡人,且正处于狩猎状态。
胜算:无限趋近于零。
放弃吗?
这个念头,甚至没能在他的意识中形成,便被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碾得粉碎。
我顾星辰可以被杀死,但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的意识,如同一台超高精度的超级计算机,开始疯狂地运转,搜寻着一切可以利用的“变量”。
身体?无法动用。
环境?一片乱石,几丛灌木,毫无用处。
唯一的“变量”,只有它。
顾星辰的意志,沉入了心脏之中,落在了那颗正在艰难搏动的【轮回之心】上。
这颗神心,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唯一的生机。
但它太脆弱了那刚刚修复了一条经脉的能量,甚至不足以再支撑他动一下手指。用它来发动攻击?无异于痴人说梦。
攻击,不行。
但是
顾星辰的目光,落在了身旁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锋利,沾染着他自己鲜血的黑色岩石碎片之上。
一个疯狂而又大胆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无法催动【轮回之心】去攻击,但他可以用它的“质”,去弥补“量”的不足。
他要进行一场豪赌。
一场针对“生命本能”的心理博弈!
他不再理会那头还在不断试探的影牙狼,再次闭上了双眼,将自己那残存的却又无比凝聚的意志,全部灌注到了【轮回之心】上!
“嗡”
【轮回之心】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它那黯淡的光芒,猛地一闪!
那一缕刚刚修复了经脉,本该用于滋养肉身的冰蓝色能量,被顾星-辰毫不犹豫地,全部抽取了出来!
他没有将这股能量用于自身,而是以一种无比精妙的控制力,将其缓缓地引导向了自己身旁那块平平无奇的岩石碎片!
“以我之名”
他那残破的记忆中,无数宏大而又冰冷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看”到了一柄斩断因果的冰蓝之剑。
他“听”到了万物归于寂灭的终焉悲歌。
他“感受”到了轮回尽头那永恒的死寂与新生。
这些他无法理解的“记忆”,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最纯粹的“道”的烙印,跟随着那缕冰蓝色的能量,一同被他狠狠地,注入了那块岩石碎片之中!
“终结。”
他用尽了最后的神魂之力在心中吐出了两个字。
刹那间,那块原本平平无奇的岩石碎片,其内在的“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的外表,依旧是那副沾染着血污的普通模样。
但在任何拥有“灵魂”的存在的感知中,它已经不再是一块石头。
它,是死亡的具现化。
是轮回的终点。
是一座埋葬了亿万星辰的坟墓。
“嗷呜!”
影牙狼的耐心,终于耗尽。
它发出一声充满了残忍与兴奋的低吼,那矫健的身躯,在紫色的月光下,化作了一道灰色的闪电,张开那足以咬碎精钢的血盆大口,向着顾星辰那脆弱的脖颈,狠狠地噬咬而来!
腥风扑面,死亡降临!
然而,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獠牙,即将触碰到顾星辰皮肤的前一刹那。
顾星辰那双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片仿佛倒映着宇宙倾覆的绝对冰冷与漠然。
他用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仅仅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微微侧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他身旁那块被他注入了全部希望的岩石碎片,从他残破的衣衫下滑落翻滚着恰好挡在了影牙狼那必经的路径之上。
然后他便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头扑向自己的死亡闪电。
影牙狼的兽瞳之中,充满了嗜血的狂热。在它的眼中,那块小小的石头,不过是路边的一颗石子,它甚至懒得去躲避。
然而,就在它的利爪,即将触碰到那块石头的瞬间。
一股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源自灵魂最深处,源自生命最古老本能的极致恐惧,如同宇宙大爆炸般,在它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它的视线中,那块小小的石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冰蓝。
在那片冰蓝之中,它看到了恒星的熄灭,看到了星系的崩塌,看到了万物的终结,看到了一个连“死亡”本身,都被“终结”了的绝对虚无!
它那渺小的兽魂,在这股超越了神明,近乎于“天道”本身的“终结”概念面前,连颤抖的资格都没有!
“嗷!!!”
影牙狼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凄厉最恐惧,充满了无尽绝望的哀嚎!
它那前冲的身躯,以一种违反了惯性定律的姿态,在半空中强行扭转,四肢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发出了骨骼错位的“咔嚓”声!
它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块“石头”一眼,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夹着尾巴,如同见到了地狱中最恐怖的魔神,头也不回地,向着崖底的黑暗深处,疯狂逃窜而去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必死的绝境,被顾星辰以一种近乎于“艺术”的方式,兵不血刃地,化解了。
崖底,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星辰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地喘息着。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博弈,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与力量,让他那本就残破的神魂,再次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赢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块静静躺在不远处,已经重新变回普通石头的碎片,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清雪”
他再次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原来这便是你留给我最后的力量吗?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再去想那些纷乱的记忆。
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
他的意识,沉入了那条刚刚被修复的“手少阴心经”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条脆弱的经脉,如同一个刚刚苏醒的婴儿,正在发出对“食物”的渴望。
他开始尝试着,用自己那残存的意志,去引导着这条经脉去捕捉去吸收,这片名为“玄天大陆”的陌生天地间,那游离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能量。
很慢,很难。
他就像一个忘记了如何呼吸的人,在重新学习着最基本的本能。
终于,一丝比发丝还要微弱的带着淡淡紫意的天地能量,被他成功地从空气中捕捉,然后小心翼翼地,引入了那条干涸的经脉之中。
当这第一缕属于这个世界的“元气”,流入他身体的瞬间。
顾星辰那残破的身躯,猛地一颤!
一股久违的仿佛鱼儿重回大海,飞鸟再上云霄的新生之感,从他的四肢百骸,缓缓升起。
虽然微弱,但
这,是希望。
紫月之下,一个本该死去的少年,缓缓地开始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吐纳。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幸存者”。
他,是一名 cultivator。
一个新的轮回,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