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的血渗进石缝,那粒芽尖微微一颤,像是吸饱了养分,又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金小小的脚踩上第八层幻境的入口,光从石门后涌出来,不刺眼,却压得人睁不开眼。
她没回头,风里饭香散了,修补铺的笑声也淡了,只剩衣襟里的菜籽贴着心口,一跳一跳地烫。
光吞了她。
意识像被扯进漩涡,骨头缝里都泛着冷,冷意顺着膝盖往骨髓里钻。
等她再能感知到自己,人已经跪在一块青石板上,膝盖硌得生疼。
头顶是灰瓦檐角,檐下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落霞派山门登记处”七个字,墨迹斑驳,像是被雨淋过无数回。
她低头,手里攥着半块玉佩,边缘粗糙,断口像被什么硬生生掰开的。
玉佩上刻着一个“金”字,笔画深得几乎要透过去,那笔画像是活了,顺着断口往皮肉里钻。
掌心那道裂痕还在,血早干了,可一碰玉佩,裂口就发烫,像是有火线顺着血脉往上烧。
“姓名。”
一个声音从案后传来,干巴巴的,像晒干的竹片互相刮。
她没动。
“哑巴?”执事抬眼,是个中年男人,腰间挂着一块测灵石,石头灰扑扑的,连光都没亮一下。
她张了张嘴,声音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阿小。”
“籍贯?”
“边陲,无镇。”
执事翻了翻手边的册子,眉头一皱:“无镇?地图上没这地方。”
“火烧了。”她说。
执事嗤了一声,把测灵石往她手心一按。
石头纹丝不动。
他又按了一次,还是没反应。
他抬眼看了看她,眼神像在看一堆废柴:“灵根驳杂,三系混杂,驳而不纯,废。”
她攥紧了玉佩,指节泛白。
“还攥着?”执事冷笑:“测灵石都不认你,你还指望玉佩能当饭吃?”
旁边几个等着登记的少年已经开始笑。
一个穿蓝衫的嗤道:“这年头连测灵石都压不出光的也敢来拜宗?”
另一个接话:“说不定是来讨饭的。”
她眼皮都没抬,指节发白,玉佩上的“金”字忽然一烫,像是回应什么。
衣襟里的菜籽也震了一下,温热顺着胸口漫上来,像有人在她心口点了一盏灯。
“去柴房吧。”执事把册子一合:“杂役,每月三斗米,扫地劈柴,不得靠近演武场十丈内。”
她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每挪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不是怕,是累。
从村子到石门,从石门到这幻境,她的身体早就垮了,可那口气还没泄。
她转身,没说话,一步步往外走。
外面是条碎石路,两旁栽着枯树,树皮剥落,露出白森森的内里。
路尽头是个低矮的茅屋,门上挂着“柴房”两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写的。
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陈年的烟火气冲出来。
屋里堆着干柴,角落里有个草铺,草都发黑了。
墙角有个破炉子,炉口裂了道缝,像是被什么砸过。
她走过去,捡起斧头。斧头锈了,刃口卷了,拿在手里沉得不像话。
第一斧劈下去,偏了,卡在木头里。她拔出来,再劈。
第二斧还是偏。
第三斧,手一抖,斧刃擦过指尖,划了道口子。
血珠在柴面滚了半圈,倏地陷进木纹里,像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
她不管,斧头仍一下下落在木头上。
一斧,两斧,三斧……每一下都像是在砍自己。
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虎口裂开,血混着汗往下滴。
可她没停。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门外传来脚步声。
“哟,新来的?”管事探头进来,四十来岁,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劈了半个时辰,才劈了五根?饭桶。”
她没停。
“听见没?聋了?”管事走过来,一脚踢翻柴堆:“明日再这么慢,扣米!”
她站直了,没说话,手指在地上摸索,把滚散的柴一根根拢回来,码得比刚才更齐,再举起斧头。
管事冷笑一声,走了。
她继续劈。
天黑了,屋里没灯。
她坐在草铺上,手抖得端不起碗。
从怀里摸出玉佩和菜籽,放在掌心。
菜籽还是温的,玉佩上的“金”字在黑暗里泛着微光,像是活的。
她盯着那光,忽然想起什么。
梦里有个背影,很高,穿着黑袍,站在火光里。
那人回头,嘴动了动,她听不清,只觉得心口一紧。
然后画面碎了,换成修补铺的石台,换成老槐树,换成绣帕上那只鸳鸯的眼。
她猛地闭眼。
系统没响,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菜籽在跳,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把玉佩贴在胸口,低声说:“我不是废物。”
声音很轻,可她说得极狠。
窗外月光斜进来,照在屋顶破洞上,漏下一道光柱。
光柱正好落在她掌心,菜籽表面忽然浮起一层纹路,像云,又像字。
玉佩上的“金”字也亮了,两道光一碰,竟在空中拼出一个完整的“金”字,笔画比玉佩上的更深,像用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像篆,像符,一闪即灭。
她愣住。 再看,什么都没了。
可她知道,刚才不是幻觉。
她把玉佩和菜籽塞回衣襟,躺下。
草铺硬得硌人,风从墙缝钻进来,刮在脸上像细沙。
她蜷着身子,闭眼。
梦又来了。
这次是个院子,很小,墙角种着一株花,红的,像是要烧起来。
有个男人蹲着,手里拿着块布,擦一把剑。
剑身映着光,她看见上面刻着“天一门”三个字。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想喊,可喊不出。 画面碎了。
她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屋里还是黑的,风还在刮。
她坐起来,摸了摸胸口,菜籽还在,温的。
她低头,发现草堆边散着几张破符纸,烧了一半,边角的纹路弯弯曲曲的,看着眼熟,像小时候在灶台边烧过的平安符,娘说烧了能保平安,后来火太大,连灶台都烧塌了。
她捡起来,指尖划过那些线条,忽然觉得——这像是她以前练过的某个招式。
基础十三式。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可就是知道。
她把符纸放下,没再看。
天快亮了,她站起来,拿起斧头。
门外传来鸡叫。
她推开门,天边刚泛白。
她走到柴堆前,举起斧头。
第一斧,稳稳劈下,木头应声裂开。
第二斧,再劈,动作比昨天快了半分。
她没停,一斧接一斧,像在跟自己较劲。
远处钟声响起,三声,是早课的信号。
她停下,斧头拄地,喘着气。
袖口滑出半张符纸,她没捡。
风一吹,符纸翻了个身,露出背面,写着两个字:“守心”。
她没看见。
她只盯着前方,演武场的方向。
那里有光,有人影晃动,有剑鸣声传来。
她攥紧斧头,指节发白。
“我要进去。”她说。
话音落,她抬脚,往柴房角落走去。
那里有个破木箱,箱底压着几张旧纸,上面画着些歪歪扭扭的路线图,标着“后山”“灵田”“藏书阁”。
她蹲下,手指划过“藏书阁”三个字,指尖在“藏”字的最后一笔上顿了顿,轻轻点了点。
然后站起,拎起斧头,继续劈柴。 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她汗湿的肩上,像披了层发烫的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