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地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这声响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原本就寂静的大殿更添了几分肃穆。
张佳胤还瘫在地上,锦缎官袍被冷汗浸得发皱,沾着血污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昨夜在天牢里,他想过自尽,想过攀咬,甚至想过求张居正救命,可当晨光透过牢窗照进来时,他才明白,自己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陛下,张佳胤罪大恶极,当诛!” 刑部尚书出列奏道,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里捧着《大明律》,翻到 “欺君罔上” 那一页,“按律,虚报功绩、篡改公文者,斩立决!”
几个言官立刻附和,声讨张佳胤的罪状。有说他 “鱼肉百姓,丧尽天良” 的,有说他 “败坏吏治,动摇国本” 的,还有的说他 “辜负圣恩,死有余辜” 的。一时间,太和殿里满是愤怒的声讨,仿佛要将张佳胤生吞活剥。
张佳胤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却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他的目光偷偷瞟向张居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张居正坐在阁位上,脸色异常难看。他能感觉到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瞟向自己,那些目光里有嘲讽,有期待,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张佳胤罪该万死,可那毕竟是自己的门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处死,不仅脸上无光,以后门生故吏们怕是也会人心惶惶。可若是为他求情,又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如何对得起那些被欺压的百姓?
就在张居正左右为难之际,朱翊钧开口了。“诸位爱卿稍安。” 少年天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张佳胤的罪,朕知道。欺君罔上,虚报功绩,篡改田册,桩桩件件,都够得上死罪。”
他的目光落在张佳胤身上,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巡抚此刻如丧家之犬,心里没有丝毫怜悯。“但朕也记得,张先生说过,考成法要严惩造假者,以儆效尤。”
张居正的心猛地一沉,知道陛下这是在提醒自己。他连忙躬身道:“陛下明鉴,考成法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整肃吏治,杜绝虚报瞒报之事。张佳胤知法犯法,确实该严惩。”
朱翊钧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阶下的百官。“张佳胤,”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像一道惊雷在大殿里炸响,“你身为应天巡抚,不思造福百姓,反而利用考成法钻空子,虚报垦荒,篡改田册,欺压佃农,实在是罪无可恕!”
张佳胤吓得浑身一哆嗦,再次瘫倒在地。
“朕今日就依考成法,对你做出裁决。” 朱翊钧的声音掷地有声,“革去你应天巡抚之职,贬为庶民,罢官回乡,永不录用!”
“什么?” 满朝文武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陛下竟然只是将张佳胤罢官回乡,而不是处死。刑部尚书刚想开口争辩,却被朱翊钧一个眼神制止了。
“陛下,这……” 张佳胤也愣住了,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他明明罪该万死,陛下为什么会手下留情?
朱翊钧没有理会他的疑惑,继续说道:“你虽然罪大恶极,但念在你曾经也为朝廷做过一些实事,朕就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回乡之后,要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若是再敢犯事,定斩不饶!”
“臣……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张佳胤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哪里还有半点巡抚的样子。
朱翊钧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波澜。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阶下的百官,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诸位爱卿都听好了,考成法本身没错,错的是那些钻空子的人。它是朕用来整肃吏治、考核官员的利器,不是某些人升官发财的工具!”
“以后,谁再敢像张佳胤这样虚报瞒报,弄虚作假,朕绝不姑息!一律罢官回乡,永不录用!情节严重者,斩立决!”
这道旨意,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百官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官员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敬畏。他们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对张佳胤手下留情,更没想到,陛下会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强调考成法的重要性。
“陛下圣明!”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满朝文武都躬身行礼,齐声喊道:“陛下圣明!”
声音震耳欲聋,在太和殿里久久回荡。
朱翊钧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清楚,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没有处死张佳胤,而是将他罢官回乡,既体现了自己的仁慈,又给了张居正一个面子,让他不至于太过难堪。同时,他又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强调了考成法的重要性,给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敲响了警钟。
“好了,” 朱翊钧抬手示意百官平身,“张佳胤,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回乡去!”
“是,是,臣这就滚,这就滚!” 张佳胤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殿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狼狈,却也透着一丝侥幸。
看着张佳胤被拖下去,张居正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既佩服陛下的魄力和智慧,能如此巧妙地化解这场危机,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陛下连自己的门生都敢处置,而且处置得如此干脆利落,这是否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信任已经开始动摇了?
这把刀,今天斩向了张佳胤,明天,会不会就轮到自己了?
张居正不敢再想下去,他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朱翊钧将张居正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他在想什么。他知道,经过这件事,张居正对自己的看法一定会有所改变,君臣之间的关系也可能会变得更加微妙。但他不在乎。
他要的不是张居正的绝对信任,而是整个大明的长治久安。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与自己的老师、自己最信任的大臣产生隔阂。
“赵焕。” 朱翊钧看向户部尚书,“应天的田亩丈量和佃农安抚之事,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臣遵旨!” 赵焕躬身领旨,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他知道,陛下这是在给自己机会,让他为大明的百姓做一些实事。
“骆思恭。” 朱翊钧又看向锦衣卫指挥使,“你继续追查其他地方的虚报瞒报之事,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惊扰了百姓。”
“臣遵旨!” 骆思恭沉声应道,眼神锐利如刀。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阶下的百官。“好了,今天的朝会就到这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官员们再次躬身行礼,然后依次退出太和殿。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敬畏,有疑惑,有庆幸,也有担忧。
退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在宫道上,议论纷纷。
“陛下今天的裁决真是太妙了!既严惩了张佳胤,又给了张首辅面子,还强调了考成法的重要性,可谓是一举三得啊!”
“是啊,陛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魄力和智慧,真是我大明之幸啊!”
“我看以后谁还敢虚报瞒报,陛下连张首辅的门生都敢办,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看来陛下是真的想整顿吏治,我们以后可得小心行事了,千万别触了陛下的霉头。”
听着这些议论,张居正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知道,陛下今天的裁决,看似是放了自己一马,实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才是大明真正的主人,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他之上,包括自己这个首辅。
回到内阁,张居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看着墙上挂着的考成法条文,心里百感交集。他想起自己推行考成法时的雄心壮志,想起陛下曾经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想起今天朝会上陛下那坚定而锐利的眼神,突然觉得一阵疲惫。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或许,是时候该放手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不能放手,也不敢放手。考成法是他一生的心血,是大明的希望。他必须看着它继续推行下去,看着大明变得越来越强大。
至于陛下,他相信,陛下终究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他们君臣之间,或许会有隔阂,会有矛盾,但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让大明长治久安。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批阅奏折。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仿佛刚才的不安和疲惫都只是幻觉。
而东宫的朱翊钧,正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知道,今天的裁决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清查虚报瞒报,整顿吏治,完善考成法…… 每一件事都充满了挑战。
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一条能让大明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繁荣的路。
小李子在一旁伺候着,看着陛下沉稳而坚定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敬佩。他觉得自家万岁爷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庇护的孩子,而是一个能独当一面、运筹帷幄的君主。
朱翊钧转过头,看着小李子,笑着说:“小李子,你说,今天的裁决,百官们会怎么看?”
小李子连忙躬身道:“回陛下,奴才觉得,百官们一定会敬佩陛下的魄力和智慧,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为朝廷办事。”
朱翊钧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小李子说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人,可能会对自己产生畏惧和不满,甚至会暗中勾结,试图阻挠自己的改革。
但那又如何?他是大明的皇帝,他有信心,也有能力应对一切挑战。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朱翊钧的脸上,映出他年轻而坚定的眼神。一场关于考成法的风暴,正在慢慢平息,但大明的变革,才刚刚开始。
朱翊钧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他会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下去。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他要为大明的百姓负责,要为大明的未来负责。
窗外的鸽子又飞回来了,落在屋檐上,咕咕地叫着,像是在为这个年轻的皇帝加油打气。朱翊钧看着它们,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大明一定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