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仿佛一根无形的引线,点燃了清晨七点三十五分伪警务总局会议室内的火药桶。
山本一郎将那份《日本陆军华东财务审计草案》狠狠摔在桌上,纸页四散飞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砸在每个与会者死寂的心上。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跳动:“这笔‘特别行动经费’是怎么回事?谁批准的?收款单位是老子开的空壳公司?这是在指控我贪污军饷?!”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财政科长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鸡,战栗着站起来,声音抖得不成调:“报告局长……这份文件……是昨日例行公文呈报,由我们的洋行合作方转递而来,经、经佐藤副官初步审核后归档入册的……”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角落。
山本猛地抬头,那双充血的眼睛如刀锋般刺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佐藤。
“你审的?”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这么低级的漏洞,足以让我上军事法庭的陷阱,你看不出来?还是……你故意放过去的?”
佐藤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在他的视野中,一排虚拟数据无声浮现:山本头顶代表忠诚度的标识已彻底转为摇摇欲坠的橙黄色,而他自己的肩部,则浮现出微弱却急促的红光——那是“真实之眼”系统触发的危机预警。
一行小字在红光下闪烁:“警告:检测到言语诱导型陷害,持续三十秒以上将触发内部纪律审查程序,后果未知。”
他必须立刻辩解。
佐藤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局长,我当时审核的是文件的格式与流程合规性,对于具体的财务细节,我认为应由财政科……”
“够了!”山本粗暴地打断他,向前倾身,像一头即将扑杀的野兽,“我只问你,你最近是不是查得太勤了?有些不该你碰的账目,你是不是也想伸手看一看?查过头了,会死人的!”
这句充满杀机的质问像一把重锤,将佐藤所有准备好的说辞砸得粉碎。
他瞬间明白,山本根本不在乎真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替罪羊,一个可以承载这盆脏水的人。
而自己,这个最近确实在暗中追查某些资金流向的副官,无疑是最佳人选。
会议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氛围中草草收场,人们仓皇离去,仿佛逃离一个即将爆炸的军火库。
上午十一点零二分,法租界的一家洋行档案室夹层内,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程兰灵巧地将一个微型监听器录下的会议片段,用摩尔斯电码技术压缩成一段指甲盖大小的微缩胶卷,小心翼翼地塞进一支掏空了膏体的废弃口红管中。
她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林默说道:“佐藤离开会议室后,直接去了三楼的洗手间,停留了七分钟,期间我听到四次冲水声——他在销毁文件。”
林默点点头,修长的指尖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韵律。
“他在销毁近期与山本私下往来的所有记录,包括一些非正式的命令和授权。这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山本准备让他来背这口黑锅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便条纸,拿起一支笔,笔尖在纸上游走,写下的字迹竟与山本的私人秘书如出一辙:“局长密令:彻查佐藤副官近三个月所有资金往来,重点比对其在横滨银行的匿名账户流水,务必于明晚前上报。”
这张伪造的密令,将通过他们早已渗透的清洁工系统,在今晚被悄无声息地塞进佐藤办公桌最底层抽屉的夹缝里——那个被佐藤视为“安全箱”,每天离开前都必定会检查一遍、确认是否被外人翻动过的秘密角落。
林默将便条吹干,递给程兰,轻声道:“人不怕有秘密,怕的是他以为别人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我们要让佐藤确信,山本已经动手了,屠刀就悬在他的脖子上。”
深夜九点四十七分,百老汇大厦五楼西侧的一间暗房内。
佐藤独自坐在昏黄的台灯下,面前摊开着一本秘密账簿的复印件,他的手指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反复比对着那张从抽屉夹缝中发现的“密令”便条,与自己藏匿的资金流水记录,耳边不断回响着白天山本那句“你查得太勤了”的冷笑。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扎进他的神经。
就在他对面大楼的一扇窗户后面,林默正通过高倍望远镜,静静观察着那片被灯光照亮的绝望。
他的视野中,代表佐藤状态的虚拟面板上,一行淡绿色的提示信息清晰浮现:“目标心理防线破裂概率:87%。建议启动‘渡鸦接引’预案。”
林默缓缓放下了望远镜,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国际象棋“车”——在他们的“渡鸦”体系中,这枚棋子代表着“弃子反控”的最高行动暗号。
他将棋子放入一个牛皮纸旧信封,没有写任何字,只在封皮上写下了一个地址:北四川路14号后巷,第三家烟纸店,柜台下方第三格。
棋子已落,棋盘上的风暴即将转向。
夜色深沉,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覆盖了黄浦江两岸的罪恶与阴谋。
而在幕布的另一端,黎明正带着新的变数,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