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课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佐藤英夫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上演的戏剧打着节拍。
他清了清嗓子,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最终,如预料般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林默。
“东京方面发来密电。”佐藤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室内所有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他展开手中的电报纸,字正腔圆地念道:“鉴于近期情报泄露频发,事关帝国安危,特授权华东协调专员,组建独立调查组,彻查内部所有潜在隐患,权限高于一切常规部门。”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烟头燃烧的细微声响。
在座的都是老牌特务,每个人都从这短短几行字里嗅到了血腥味。
这是要内部清洗的信号。
佐藤满意地看着众人脸上各异的表情,将电报纸折好,目光再次投向林默。
“林君,”他刻意顿了一下,享受着将猎物置于聚光灯下的快感,“你来特高课时间不长,但办事谨慎,思维缜密,深得我的信任。经我举荐,东京方面已经批准,调任你为独立调查组副组长,即刻到岗,直接向我负责。”
全场哗然。
所有目光,或嫉妒,或惊疑,或审视,瞬间全部聚焦在林默身上。
这个空降而来、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档案员,竟一步登天,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调查组副组长?
林默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砸懵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
他站起身,微微躬着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课长……我……我资历尚浅,恐怕难以胜任如此重任。”
“我说你行,你就行。”佐藤的语气不容置喙。
在林默的视野里,真实之眼早已给出了最赤裸的判断。
佐藤头顶那串代表忠诚度的标识,正从不稳定的黄色,向象征着致命威胁的猩红色边缘疯狂滑动,而危险等级的字样,更是从“高”直接飙升至“极高”。
佐藤在赌,赌他林默不敢当众拒绝这份“恩赏”,更赌他会沉浸在这虚假的权力中,急于求成,从而露出破绽。
这确实是个陷阱,一个用权位和荣耀精心包装的陷阱。
但对林默而言,这也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跳板。
他必须接,但绝不能像一只饿狼扑向诱饵那般急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鞠躬,语气恭敬而忐忑:“嗨!卑职……定不辜负课长与帝国的期望!”
中午十二点零九分,虹口公园一处僻静的公厕隔间里,水滴声单调地回响。
林默借口外出买烟,在这里与程兰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接触。
没有多余的寒暄,程兰直接递过来一个火柴盒。
林默打开,里面并非火柴,而是一卷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微型胶卷。
“这是昨晚从b7暗格里提取的原始报表影印件,”程兰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上面有佐藤亲笔批注的流转编号,这是他经手过的铁证。我已经让‘老渔夫’在凌晨归档时,将原始文件替换成了空白页。现在档案室里的那份,是干净的。”
林默将火柴盒揣进内兜,指尖隔着布料感受着那微小的凸起,心中大定。
他低声道:“很好。接下来我要做三件事,你需要配合。”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今天下午会主动向佐藤提交一份‘可疑人员名单’,我会把他的两个心腹老部下,以观察为名调入外围巡逻队,让他们暂时远离核心。”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调查组的办公室,我会申请一台老式打字机。那台机器的键盘弹簧有问题,每次敲击‘K’键都会有零点五秒的卡顿。这个特征足够我们追踪到是谁在用它传递情报。”
“第三,”他的声音更沉了,“今晚,我要‘不小心’让佐藤看到我烧毁一封匿名警告信。”
程兰的眉头瞬间拧紧:“这太冒险了!等于直接告诉他你在被警告,他会盯你更紧。”
林默却笑了,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他就是要看我挣扎,看我惊慌失措,看我自乱阵脚。我就演给他看。要记住,人最愿意相信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他们自己脑补出的、并且愿意相信的那个假象。”
晚上八点五十六分,百老汇大厦十楼,新成立的调查组办公室灯火通明。
林默独自一人在整理着成堆的卷宗,做出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他装作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手肘“不经意”地碰到了桌上的钢笔。
钢笔骨碌碌滚落到桌子底下。
他弯下腰去捡,身体恰好挡住了门口的视线。
就在这短短几秒内,他的手迅速伸进办公桌的抽屉夹层,取出一张只烧剩一角的信纸,然后才捡起钢笔,直起身。
他状似无意地将那张残缺的信纸与几张废稿纸一起,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金属废纸篓。
做完这一切,他警惕地望了望门口,随即划着一根火柴,扔了进去。
火苗“腾”地一下蹿起,映照着他那张写满惊惧与不安的脸,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楼梯的拐角阴影里,佐藤果然悄然伫立。
他透过半开的门缝,将林默的全套表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看到林默在火光中手忙脚乱,看到他急匆匆地用文件去扑打火苗,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待佐藤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林默脸上的惊恐瞬间褪去,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他慢条斯理地吹灭最后一丝火苗,从一堆灰烬中,用镊子夹起了那块并未完全燃烧的部分。
他轻轻展开,上面是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字迹,遇热才会显现——“勿触83项目”。
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他亲手伪造的苦肉计道具。
他将残片小心收好,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远处钟楼的钟声悠悠传来,沉重地敲了九下,余音在风雨欲来的空气中盘旋。
“你现在以为我在怕,”林默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其实……我在笑。”
诱饵已经撒下,猎人也已入局。
周二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林默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而佐藤则在暗中观察,等待着那根被他点燃的引线烧到尽头。
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空气中的弦,已然绷紧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