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猛地转过身,手里攥紧那份名单,指关节用力得发白。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眼神里有东西在激烈地挣扎,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倔强。“我只是想知道结果。”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意味,“我查过系统,你……你符合条件,只是他们漏了通知流程。”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个装着蒲公英的玻璃罐,又迅速垂下眼帘,“名单公示期还没过,你现在知道了,可以去问。” 叶哲胸口堵得厉害。他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那些被她刻意掩饰的疲惫,那些无声的付出,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让他窒息。“那你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发疼,“你查你自己了吗?” 黄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那张纸,指缝间露出的纸角皱得不成样子。她避开叶哲的目光,绕过他,快步走向门口,实验服的下摆带起一阵微凉的风。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实验室里只剩下叶哲一个人,对着那个漂浮着蒲公英的玻璃罐,还有空气里残留的、属于福尔马林的微凉气息。那份保送名单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几天后,南方的梅雨季悄然而至,空气总是湿漉漉的,墙壁上挂着细密的水珠。课间,一张印着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穹顶的明信片被传到叶哲手里。背面是满坡盛放的野花,色彩鲜亮得几乎要穿透这阴沉的天气。熟悉的字迹写着:“哲,这里的春天很野。听说蒲公英能随风找到归宿,它们还好吗?——薇” 叶哲捏着那张硬硬的卡片,指尖传来细微的凉意。罗薇的声音仿佛透过纸面传来,带着大洋彼岸的湿润气息和一种遥远的、他无法企及的自由。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前排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身影。黄嫣正低头看着摊开的习题册,侧脸安静,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她无关。 就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黄嫣像是有所感应,微微侧过头。她的视线掠过叶哲手中的明信片,然后迅速收回,没有任何停顿,重新聚焦在书本上,只是握着笔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叶哲看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心头莫名地堵了一下。他默默地把明信片夹进书页里。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的人很快走空了。叶哲因为一道物理题耽搁了一会儿,收拾书包时,发现前排黄嫣的座位上,那张印着剑桥风光的明信片静静地躺在桌肚边缘,像是被不小心碰落。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明信片已经被撕成了不规则的几片,边缘带着粗暴撕扯的痕迹。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教室里空无一人。他拿着那几片碎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它们放回了黄嫣的桌子里。 晚自习的铃声刺破雨夜,教学楼灯火通明。窗外,雨点开始密集地敲打玻璃。叶哲做完一套卷子,抬起头活动酸痛的脖颈时,发现前排黄嫣的座位是空的。他想起桌子里那些被撕碎的明信片。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起身走到教室门口。走廊的灯光昏暗,黄嫣果然蹲在那里,就在教室门框的阴影下。她面前的地上摊着几张皱巴巴的纸片,正是下午被撕碎的明信片。她低着头,手里拿着透明胶带,正一片一片,极其专注地将它们拼凑粘合起来。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修复一件极其珍贵的、却又破碎不堪的东西。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低垂的颈项和专注的侧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倔强。 叶哲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出声。他看着那些碎片在她手指下艰难地重新聚拢,剑桥的穹顶,满坡的野花,还有那句关于蒲公英归宿的话,一点一点,在透明胶带的覆盖下重新显现出模糊的轮廓。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越来越响,走廊里穿堂风带着湿冷的潮气。黄嫣似乎终于完成了拼贴,她小心地用胶带把整张粘好的明信片背面又加固了一层,然后把它仔细地夹进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厚厚的笔记本里。 就在她合上笔记本的瞬间,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从笔记本的夹页里滑落出来,飘落在她脚边。叶哲的目光下意识地追了过去。那张纸的质地和颜色,他一眼就认出来,和前几天在生物实验室里看到的那半截“公示名单”一模一样。黄嫣显然也看到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伸手去捡。 但叶哲的动作更快一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在黄嫣的手指碰到那张纸之前,先一步将它捡了起来。纸张在他手中展开,顶端的宋体大字清晰地映入眼帘:“中山大学天文系录取通知书”。下面的学生姓名栏,赫然印着“黄嫣”两个字。而通知书的日期,比那份保送名单上印着的、属于叶哲的“报到日期”,整整早了三天。 叶哲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越来越急骤的雨声,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他抬起头,看向黄嫣。她维持着伸手去捡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雨水映照下的苍白。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映出叶哲惊愕的脸,还有一丝被猝然揭穿的、无处遁形的难堪。 就在这时,教学楼里尖锐的广播铃声刺耳地响起,反复播放着紧急通知:“……台风预警信号已升级为红色,请全体师生注意安全,留在室内,关紧门窗……” 急促的警报声在走廊里回荡,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密集的雨点砸落声。黄嫣猛地从僵滞中惊醒,她一把夺过叶哲手中那张通知书,看也不看,胡乱塞进笔记本里,紧紧抱在胸前,转身就要冲进教室。 “黄嫣!”叶哲下意识地喊住她。 黄嫣的脚步顿在教室门口,没有回头,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 叶哲看着她紧绷的背影,还有她怀里紧抱着的那个藏着秘密的笔记本,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他目光扫过教室门框边的角落——那里,一株小小的蒲公英不知何时被人移栽在了一个废弃的塑料花盆里,细弱的茎秆在穿堂风中瑟瑟发抖,白色的绒球已经有些残破。他想起刚才广播里刺耳的台风警报。 他沉默地走到那个角落,蹲下身。在黄嫣僵硬的注视下,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半卷透明胶带,小心地撕下长长的一条,然后一圈又一圈,极其缓慢而仔细地缠绕在蒲公英纤细的茎秆上,将它固定在那小小的花盆里,试图为这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草,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