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嗡鸣和液体滴落的声响,像某种永不停歇的、冰冷的计时器。那只吸附在金属床栏上的银色监控镜头,幽深的孔洞无声地吞噬着惨白灯光下的一切细节。楚乔阳僵立在床头柜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那张沾满强力胶污渍、边缘卷曲发脆的深褐色纸页,正静静躺在他脚下冰冷的地砖上,背面朝上。
那几行用尽全力刻下的、带着血腥味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焦痕:
“那是他用强力胶粘在墙上的糖纸,背面涂满了胶。我把它揭下来了。连着一块沾满红色碎末的墙皮。我的秘密换了他的秘密。”
“我永远恨他。”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摇摇欲坠的认知壁垒!周子奇那张带着恶意笑容的脸、花坛墙上粘着的那张扭曲猫脸的糖纸、沐诗婷手腕上那个被强力胶反复灼烧腐蚀的溃烂伤口……所有的碎片被这短短几行字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强行拼合!真相带着血肉模糊的棱角,狠狠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弯下腰,手指痉挛般抓住那张污秽的纸页!指尖触碰到纸面那层干涸的强力胶残留物,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滞感。他几乎是粗暴地将纸页翻了过来!
正面!那张被水泡得褪色、图案模糊的黄色糖纸!那只呲着牙、带着恶意笑容的卡通猫!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它边缘粘附的那些深红暗褐的污渍,那些干涸的、如同凝固血痂的碎屑……在楚乔阳此刻剧烈收缩的瞳孔里,骤然变得无比清晰!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污垢!那是……那是被强力胶死死粘在糖纸背面、又被强行撕扯下来时带下的……花坛外墙粗糙水泥墙皮的碎屑!碎屑里混杂着墙漆剥落后的、极其细微的猩红色颗粒!
周子奇!那个恶毒的笑容!那粘在花坛墙上的糖纸!那个带着炫耀和羞辱的标记!
而沐诗婷……她竟然……她竟然徒手去揭?!用她自己的手?!去撕那张被强力胶牢牢粘在粗糙水泥墙上的东西?!那张糖纸背面……涂满了胶水!她是怎么做到的?!那需要多大的力气?!多深的恨意?!她的手指……她的皮肤……
楚乔阳的视线猛地转向病床上那只被固定在金属支架上的手!那只缠满纱布、正在缓慢渗出污浊液体的手腕!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脑海!那个伤口!那个被强力胶反复灼烧腐蚀的溃烂创面!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烫伤!那分明是……是她在徒手撕扯那张被强力胶粘死的糖纸时,被粗糙水泥墙皮和粘稠胶水反复摩擦、撕扯、灼烧留下的……撕裂伤!混合着化学腐蚀伤!她为了撕下那张代表屈辱的标记,为了获得那所谓的“秘密”……把自己的手腕当成了撬棍!当成了抹布!当成了献祭的牺牲品!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猛地从楚乔阳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不是痛呼,是某种认知被彻底颠覆、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时发出的、绝望的嘶鸣!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病床上那个被固定住、身体仍在细微抽搐的身影!
沐诗婷的头依旧扭向窗外,留给监控镜头一个沉默的侧影和被散乱发丝覆盖的额头。那只被固定住的手手腕毫无生气地搭在床栏的绷带上,纱布上缓慢晕开的污渍像是一幅诡异而绝望的抽象画。
楚乔阳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逆流!愤怒、痛苦、被愚弄的耻辱感、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他一步跨到病床边!动作带着失控的力道,撞得金属输液架发出一阵刺耳的摇晃!透明的液体在瓶子里剧烈晃动!
“看着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砸在病房死寂的空气里,“告诉我!是不是他?!是不是周子奇?!”
病床上的人影纹丝不动。只有输液管里的液体,依旧一滴,一滴,冰冷而固执地注入她手背青色的血管里。
“说话!”楚乔阳猛地俯身,双手重重撑在冰冷的金属床栏上!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瞬间刺入骨髓!他死死盯着她散乱发丝下露出的、那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脖颈,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颤抖变形,“那张糖纸!那个伤口!是不是他逼你的?!是不是?!”
监控镜头冰冷的“眼睛”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惨白的灯光下,他因愤怒而扭曲的侧脸,和病床上那个如同凝固蜡像般的身影,构成一幅充满张力的、令人窒息的画面。
沐诗婷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极其细微。仿佛只是被输液液体的冰冷刺激了一下。她的脸依旧固执地朝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任何回应。
楚乔阳的耐心彻底耗尽!理智的堤坝被汹涌的愤怒和恐惧彻底冲垮!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触碰她的脸,而是直直抓向那只被固定在支架上、缠满污浊纱布的手腕!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摧毁的蛮力!五指如同铁钳,狠狠扣住了那截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腕上方!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撕裂了病房的死寂!那声音尖锐得如同玻璃碎裂,带着一种灵魂被活生生撕开的剧痛!
沐诗婷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向上弹起!被固定带束缚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地扭动挣扎!那只被楚乔阳死死扣住的手腕,在剧烈的拉扯下,纱布边缘瞬间被撕裂!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黄褐色的脓液猛地从撕裂的缝隙中涌出!粘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楚乔阳的手指,顺着他紧握的指缝流淌下来,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刺目的污痕!
“放开我!放开!!”她终于发出了声音,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充满了恐惧、剧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尖叫!她的头疯狂地左右摆动,试图挣脱那钳制,散乱的头发甩开,露出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楚乔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不再是空洞!不再是死寂!
那里面翻涌着赤红的血丝!瞳孔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收缩成针尖大小!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那火焰里倒映着他此刻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也倒映着那只死死扣住她伤腕的、沾满污血的手!
“是他!就是他!对不对?!”楚乔阳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躁,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她手腕上方尚未被纱布覆盖的、尚且完好的皮肤里,留下清晰的指印,“你说话!是不是他干的?!是不是他逼你?!”
“不是!不是!!”沐诗婷的尖叫带着哭腔,身体像离水的鱼般疯狂弹跳,被固定带勒住的皮肤瞬间磨出红痕,“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弄的!放开我!!”她的右手疯狂地抓挠着楚乔阳的手臂,指甲在他皮肤上划出数道血痕!
“撒谎!”楚乔阳的理智彻底被怒火吞噬!他猛地用力,试图将她那只被固定住的手臂强行从支架上扯下来!他要撕开那层纱布!他要亲眼看看那个被强力胶和糖块反复蹂躏的伤口!他要逼她说出那个名字!
“呃啊——!!!”
更加凄厉的惨嚎!沐诗婷的身体因为剧痛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那只被楚乔阳蛮力拉扯的手腕处,覆盖的纱布被彻底撕裂!一大块被脓血浸透的纱布连同下面粘连的、带着强力胶污渍的腐烂皮肉,被硬生生从创面上撕扯下来!
暗红色的血肉混合着黄白色的脓液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创面边缘翻卷着,呈现出被强力胶反复灼烧腐蚀后的焦黑和糜烂!深可见肉!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片血肉模糊的创面深处,在翻卷的腐肉和粘稠的脓血之间,赫然还镶嵌着几颗极其微小、如同砂砾般的……淡黄色半透明凝固物碎粒!
是残余的……那强力胶和融化的糖死死粘连在血肉里……未能清理干净的……碎屑?!
楚乔阳的动作瞬间僵死!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所有的愤怒、狂躁、质问,都在看到那片被强行撕裂暴露的、如同地狱景象般的创面时,被冻结、被碾碎!他死死盯着创面深处那几颗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诡异微光的淡黄色碎粒,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呃……呃……”沐诗婷的身体在剧痛和极致的恐惧中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抽气声,眼睛死死翻白,瞳孔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昏死过去。
“滴——滴——滴——!!!”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地从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爆响!屏幕上原本平稳的绿色波形瞬间变成一条疯狂跳跃、毫无规律的红色锯齿线!刺耳的蜂鸣如同死神的号角,瞬间撕裂了病房里所有死寂的伪装!
“哐当!”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护士和值班医生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医生厉声喝问,目光瞬间锁定在楚乔阳依旧死死扣着沐诗婷手腕、沾满污血的手上,以及病床上那片被强行撕裂、血肉模糊、脓血横流的恐怖创面!
“放开她!立刻!”护士冲上前,一把推开僵立的楚乔阳!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医生迅速检查沐诗婷的状况,脸色铁青:“病人休克前兆!伤口严重撕裂感染!准备急救!通知手术室!快!”
病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护士飞快地推来急救车,医生迅速下达指令,各种器械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心电监护仪持续不断的尖锐警报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协奏曲。
楚乔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手上沾满了粘稠、温热、带着浓烈腥臭和强力胶苦杏仁气味的污血。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颤抖的、被染成暗红色的手指,看着指尖缝隙里顽强粘附着的、几颗极其微小的、淡黄色的、半透明的凝固物碎粒……它们像凝固的、带着诅咒的糖霜,死死粘在他的皮肤上。
那只吸附在床栏上的银色监控镜头,幽深的孔洞无声地转动了一下,冰冷的反光掠过他失魂落魄的脸,掠过病床上那片被鲜血和脓液浸透的狼藉,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张沾满强力胶污渍、背面写着血淋淋真相的深褐色纸页,不知何时被混乱的脚步踢到了角落。而旁边那只冰冷的医用样本盒里,那团污秽的粘合剂残渣,正无声地反射着一点……与楚乔阳指尖碎屑一模一样的、令人作呕的、凝固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