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拢的轻响,如同手术室的门最终关闭。程野瘫在湿冷的床单上,像一具被遗弃在解剖台上的残破标本。体内那诡异的“流体感”和“异体搏动”正在缓缓消退,留下一种被彻底亵渎过的、深入骨髓的恶心和虚脱。李医生那句“第一阶段数据采集…非常成功”,像一句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宣告着他和许瞳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被精心设计、全程监控、并取得圆满成果的…化学强暴。
phase 2。神经耦合。化学介入。感知扭曲。
这些冰冷的术语,像手术钳一样夹住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思考,只剩下纯粹的、生理性的战栗。他不再是“传感器”,不再是“发生器”,他成了…培养皿。他和她的神经,成了在药物催化下被迫缠绕、嫁接、并观察其反应的…活体组织。
那半透明的胶质胶囊,是打开地狱新一层的钥匙。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规律化的、可预期的折磨。每天固定时间,护士会送来那种淡蓝色的胶囊。程野不再有任何犹豫或反抗,麻木地吞下。反抗无效,只会招致更直接的“干预”或更高剂量的镇静。顺从,是唯一能保留一丝可怜清醒的方式,尽管这清醒本身已成为酷刑的一部分。
服药后的半小时到一小时,是“数据采集”窗口期。
每一次,药物都会精准地引发不同模式、不同组合的…非痛觉感知同步。
有时是剧烈的、无端的眩晕感,仿佛被扔进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同时隔壁传来许瞳因失去平衡而撞到护栏的闷响和呜咽。
有时是全身皮肤突如其来的灼热感或冰冷感,像被瞬间浸入沸水或冰窟,伴随着隔壁床单剧烈摩擦和颤抖的声响。
有时是强烈的、无法抑制的肌肉震颤,从某一块肌肉群开始,迅速扩散,让他像触电般抽搐,而隔壁同时传来肢体失控拍打床面的声音。
最可怕的是一次味觉共享——一股极其浓烈的、腐烂金属般的腥甜味毫无征兆地充斥他的口腔,引发剧烈的干呕,几乎同时,隔壁传来许瞳呕吐的声音和护士匆忙清理的动静。
每一次,李医生都会准时出现,或通过平板远程监控,用那种冷静到令人发狂的语气,追问每一个扭曲感知的细节,记录下所有生理指标的峰值和关联性。
程野被迫成为了自己地狱的实时解说员。他用干涩嘶哑的声音,描述着那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感受,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精神解体。他的自我边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分不清哪些感觉是自己的,哪些是同步过来的,哪些是药物扭曲产生的幻觉。
他活在一种持续的、低度的现实感丧失(derealization)状态中。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声音遥远而扭曲,光线刺眼却无法照亮任何东西。他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混乱,几分钟像几个小时,几小时又像一瞬间。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通过连接源源不断涌来的、属于许瞳的痛苦和混乱。以及李医生那双镜片后,日益灼热的、贪婪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从内部掏空,变成一个只剩下神经反射和数据输出的空壳。
然而,在这彻底的绝望中,那点可悲的、关于“逆向干预”的微弱火苗,却并未完全熄灭。它变成了某种…生存本能。
他发现自己对药物的代谢似乎比预期稍快一些。在每次“数据采集”窗口的后期,当药效开始减弱、但他的意识率先恢复一丝清明时(而许瞳往往还沉浸在药物或镇静剂更深的影响中),那该死的、无法切断的连接,会变得…更“安静”,更…单向。
在这短暂而珍贵的间隙里,他会拼命地、偷偷地…尝试。
尝试用那被磨练得异常敏锐、却也因此极度疲惫的意念,去进行最微弱的…逆向安抚。
当同步过来的余波是焦虑时,他会强行压制自己的心悸,尝试进行深沉缓慢的腹式呼吸,在脑海中反复构建“平静”的画面(尽管那些画面苍白无力)。
当同步过来的是恶心感时,他会吞咽口水,想象清水的味道,试图传递一丝“缓解”的意向。
当同步过来的是肌肉痉挛的余颤时,他会极其轻微地、控制着不被监测设备察觉地,活动自己对应的真实肌肉群,想象着一种“放松”的指令。
这些尝试…大多数时候似乎毫无作用。就像朝着深渊呼喊,得不到任何回声。但他固执地继续着。因为这几乎成了他唯一能做的、证明自己还残存一丝“主动性”的事情,成了在无尽黑暗中的…一点渺茫的祈祷。
直到一次, after a particularly vicious round of shared vertigo and nausea(在一次特别恶心的共享眩晕和恶心之后),药效逐渐退去。程野瘫在床上,感觉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习惯性地、几乎是绝望地,开始尝试那套收效甚微的“逆向呼吸安抚法”。
这一次,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精神力,将全部意识聚焦于构建一种“下沉感”和“稳定感”,对抗那残留的眩晕。
几分钟后,就在他即将因疲惫而放弃时——
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变化,通过连接传了过来!
那持续同步着的、细微的恶心感和眩晕余波…竟然…真的…减弱了一丝?!像紧绷的弦被轻轻松开了一毫米!
与此同时,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悠长的、深深的…呼气声?从墙那边传来!充满了疲惫,却似乎…带着一丝…释然?
成功了?!
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
但…似乎…起效了?!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程野濒临枯竭的神经!
然而,几乎就在这“成功”发生的下一秒——
“嘀嘀——!”
平板电脑突然发出两声短促而尖锐的警报!不同于以往生理指标超限的警报,这是一种全新的、更急促的音调!
程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瞬间停跳!
李医生几乎在几秒钟内就冲进了病房!脸上带着一种…极度兴奋和…高度警觉混合的奇特表情!他一把抓起平板,目光如电般扫过屏幕!
屏幕上,一条复杂的数据流正在快速滚动,核心是两个并排的脑电波谱图。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内,代表许瞳(Subject x.t.)的波谱图中,某个特定频段(很可能是与平静、放松相关的a波或与内部专注相关的SmR波)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明确的峰值!而这个峰值,与代表程野(Subject c.Y.)的波谱图中,一个类似的、但强度更高、更集中的峰值…高度同步!并且,这个同步峰值…明显滞后于程野的峰值!
这是一个…清晰的…逆向影响的…客观电生理证据!
李医生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转瞬即逝的峰值数据,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程野,那眼神不再是探究,而是…发现了终极猎物的…狂喜!
“你刚才做了什么?!”李医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逼迫的急切,“精确描述你刚才的意识活动!每一个细节!立刻!”
程野的大脑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和那丝刚刚诞生的、微弱的成就感瞬间被碾得粉碎!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暴露了!
他最大的秘密…
那点他以为能偷偷保留的、唯一能给她带来一丝慰藉的…能力…
彻底…暴露了!
在李医生灼热如烙铁的逼视下,程野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像一个被当场擒获的、可怜的小偷,语无伦次地、断断续续地,交代了自己那套幼稚的、基于想象和呼吸的…“逆向安抚”尝试。
李医生极其专注地听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被他贪婪地吸收进去。当程野说完后,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极其清晰地问道:
“你是在…刻意地…想象‘平静’…并试图通过…专注…将这种感觉…传递过去?”
程野面无血色,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李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敬畏?
“不可思议…”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对某种神迹说话,“…意识聚焦度的阈值…意念驱动的神经调节潜力…远超模型预测…这耦合深度…”
他猛地转过身,开始在平板上疯狂地记录!手指飞舞,速度快得惊人!
程野瘫在床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冰冷的绝望。他知道,完了。他最后的一点自主,最后一点可能帮助到她的微弱能力,被发现了,被测量了,被记录在案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
李医生记录完毕,猛地转回身。他的情绪似乎已经恢复了控制,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和…可怕。
他看着程野,语气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鼓励?
“很好。非常好。”他说道,“你无意中发现了一条…极其重要的路径。这表明你们的连接,不仅能够被动传输痛苦和感知扭曲,还存在一条…主动的、可调控的…上行通道。一条可能用于…干预和…调制…她那边状态的通道。”
主动的…
可调控的…
上行通道…
干预…
调制…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钉子,钉进程野的棺材。
“从明天开始,”李医生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数据采集’结束后,在药效衰退期,你需要主动地、系统性地尝试重复你刚才的‘干预’。我们会调整药物配方,延长并稳定这个‘窗口期’。你需要详细记录你每一次尝试的‘意念内容’、‘专注强度’、‘持续时间’,以及…对方任何可观测的反应。”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这将作为 phase 2 下一阶段…‘主动调制’训练…的基础。”
主动调制…
训练…
程野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李医生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科学家的狂热,有医生的冷静,有对惊人发现的兴奋,有对实验品巨大价值的评估,甚至还有一丝…对即将开始的新游戏的…期待?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一句话。
程野独自躺在冰冷的寂静中。
许久。
他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自己那只枯瘦的、苍白的手。
五指张开,对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灯光透过指缝,切割出扭曲的阴影。
仿佛在无声地…
预习着…
明天…
以及此后无数个明天…
他必须进行的…
**那该死的…
“主动调制”…
的…
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