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程野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刻板的规律之中。
清晨,他会在第一缕晨光中醒来,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按照师父的吩咐,开始一天的“功课”。起初,这些功课简单得近乎枯燥——将客厅的地板用湿布反复擦拭三遍,直到光可鉴人;将阳台上的每一片花叶用软布轻轻拭去浮尘,不能损伤分毫;将厨房的碗碟按照大小材质重新归类摆放,一丝不苟。
程野没有一丝怨言,也没有任何疑问。他沉默地执行着师父的每一个指令,动作从最初的生疏笨拙,渐渐变得沉稳流畅。他不再去想那些纷繁复杂的恩怨,不再去焦虑未知的未来,而是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抹布、指尖的花叶、眼前的碗碟上。
司徒老先生(师父)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或看书,或品茶,偶尔抬眼看看程野的动作,目光平静,不置一词。他没有进行任何说教,只是用这种近乎“苦行”的方式,让程野的身体和意志,在重复的劳作中…沉淀下来。
程野能感觉到变化。那种蚀骨般的焦躁和绝望,在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中,如同被清水一遍遍冲刷的顽石,棱角渐渐被磨平。他的呼吸变得悠长,心跳变得平稳,就连夜里惊醒的次数也减少了。身体依旧虚弱,但内里却仿佛有了一种…坚实的根基在悄然生长。
这天下午,师父没有让他继续做杂务,而是递给他一本纸张泛黄、没有封面的旧书,书页边缘甚至有些破损。
“看看这个,不用快,一天看三页就好。看不懂没关系,看就是了。”师父的语气平淡。
程野双手接过书,恭敬地应下。他翻开书页,里面是竖排的繁体字,内容似乎是某种关于古代哲学和心性修养的论述,言辞古奥,晦涩难懂。他没有急躁,也没有畏难,只是按照师父的吩咐,每天静静地阅读三页,反复咀嚼那些陌生的字句,不求甚解,只求…浸润。
起初,他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头脑发胀。但几天后,他发现自己竟能偶尔捕捉到一两个闪烁的意念,那些古老的智慧,仿佛隔着时空,与他内心的某些困惑悄然共鸣。他依旧沉默,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思索的沉静。
又过了几天,师父在晚饭后,忽然指着窗外暮色中匆匆归家的行人,问了他一个问题:“小程,你看这些人,行色匆匆,他们在追寻什么?”
程野愣了一下,看着窗外为生活奔波的人们,思索片刻,谨慎地回答:“大概…是为了生计,为了家人,或者…为了更好的生活吧。”
师父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再想想。剥开这些表象,最深层的驱动力是什么?”
程野陷入了沉思。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追求,回想起沐诗婷的执着,回想起那些追逐名利权势的人…许久,他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道:“是…心安?”
师父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转开了话题:“明天的粥,你来熬。水米比例,火候时间,你自己把握。”
程野心中微动,恭敬应下。
第二天,他第一次站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淘米、加水、点火。他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神圣的仪式。当米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时,他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
师父尝了一口他熬的粥,点了点头:“尚可。”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程野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动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如水,却又暗流涌动。程野的身体在规律的作息和清淡的饮食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神也愈发清亮沉稳。他不再轻易被情绪左右,学会了观察,学会了等待,也学会了…在沉默中积蓄力量。
他不再去打听外面的消息,也不再刻意回避想起沐诗婷。当那个名字和面容浮现在脑海时,他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是化作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更加坚定的守护之心。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资格去见她。他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扫清一切阴霾,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这一切变化,司徒老先生都看在眼里。他依旧很少言语,但偶尔看向程野的目光中,那份期许和欣慰,却越来越浓。
无声的修行,在日升月落中悄然进行。
破碎的灵魂,在看似平淡的日常里,被一点点…重塑、加固。
一场静水深流的蜕变,正接近尾声。
而破茧成蝶的那一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