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秋雨总带着股执拗的凉。
林清玄坐在望月崖悬石上时,指尖那缕青芒第三次被雨丝打散。崖下松涛裹着雨雾翻涌,原本该顺着叶脉渗入土壤的灵气,此刻竟像乱了阵脚的蚁群,在雨幕里横冲直撞——他丹田内的气旋也跟着发颤,不是之前突破瓶颈时的滞涩,而是一种“不安”,仿佛感应到了山体根基的躁动。
“林师兄!后山出事了!”
雨幕里冲来个浑身湿透的小弟子,是负责后山灵草圃的外门弟子赵生。少年跑得急,草鞋踩在青石阶上打滑,怀里抱着的灵草筐歪在一边,筐里的“凝露草”蔫头耷脑,叶片上本该晶莹的露珠,此刻竟泛着灰败的黄。
“别急,慢慢说。”林清玄起身扶住他,指尖渡去一缕温和的灵气,帮少年稳住乱颤的气息。雨丝落在他素色道袍上,没像往常那样化作光点消散,反倒洇出深色的痕——这雨不对劲,带着股逆乱的枯气。
“后山的‘镇山柏’……枯了!”赵生喘着气,声音发颤,“今早还好好的,雨一落就开始掉叶,现在树干都发黑了!掌事道长让我来请您过去,说只有您修的自然道,或许能稳住它!”
镇山柏。林清玄心里一沉。那是青崖山主峰后山的百年古柏,树干里缠着山基的灵脉,是青崖山灵气循环的“根”。古柏枯了,意味着山基灵脉在逆乱——这不是寻常的灵气紊乱,是百年难遇的“枯荣劫”。
他跟着赵生往后山跑,雨势越来越大,沿途的草木都透着股反常的“急”:溪边的垂柳本该在秋雨里垂得更柔,此刻枝条却绷得笔直,柳叶边缘泛着焦枯;道旁的灵草本该吸雨吐灵,此刻却疯长着缠在一起,叶片上爬满细碎的裂纹。林清玄伸手碰了碰一株“引灵藤”,指尖传来的不是温润的灵气,而是扎人的枯意,像被晒干的柴禾。
“是聚灵术的痕迹。”他忽然停住脚,看向赵生,“你们最近在后山用了聚灵术?”
赵生脸色一白,低下头:“是……是我。前几日见凝露草长得慢,想着用聚灵术催熟些,好给丹房入药……我按规矩用的低阶术法,没想到会……”
林清玄没再追问。低阶聚灵术本无害,但恰逢秋雨引动山基灵气流转,强行催熟灵草,等于在灵脉循环里“加塞”,硬生生把顺行的灵气逼得逆行——镇山柏承着山基灵脉,首当其冲被这股逆气冲得枯了。
转过山腰,远远就看见后山那片开阔地。百年镇山柏矗立在中央,原本苍翠的树冠此刻像被大火烧过,枯枝簌簌往下掉,树干上爬满灰黑色的纹路,像干涸的河床。玄真道长站在柏树下,手里捏着道符,符纸在雨里燃得勉强,金色的符文刚触到树干,就被一股枯气弹开,化作火星消散。
“清玄来了。”玄真道长转过身,白须上沾着雨珠,“你试试吧。硬镇没用,这枯荣劫是‘顺’出来的乱,得用自然道的‘融’去解。”
林清玄走到柏树下,抬头望着发黑的树干。雨珠落在树皮上,没渗进去,反倒顺着纹路往下流,像在哭。他伸出手,掌心贴着树干——一股刺骨的枯意顺着掌心往经脉里钻,丹田内的气旋猛地一缩,差点停转。
“不能硬扛。”他收回手,闭起眼。之前突破瓶颈时,他悟到“自然之道在顺应”,可此刻面对的是“逆乱的自然”,该如何顺应?他想起凝露坪的青崖露,想起松针滴落时的不疾不徐,想起那些与山川共生的灵气——逆乱的灵气也是青崖山的一部分,就像枯荣本就是草木的常态。
“枯不是灭,荣不是生,枯荣相依,才是自然。”林清玄忽然睁开眼,指尖泛起淡淡的青芒,不是之前那种凝聚的灵气,而是散成细碎的光点,像雨里的星。他没再碰树干,而是走到柏树根旁,蹲下身子,将手掌按在湿润的泥土里。
泥土里的灵气乱得更凶,枯意和荣气缠在一起,像打架的两条蛇。林清玄松开对灵气的控制,让丹田内的气旋跟着泥土里的灵气“乱转”——不是被带着乱,而是跟着它们的节奏,慢慢找到那丝被打乱的“循环”。
雨还在下,玄真道长和赵生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们看见林清玄道袍上的草木痕迹慢慢亮起来,之前洇湿的深色痕里,钻出细碎的绿芽,顺着衣摆往泥土里钻——那是他体内的灵气,在顺着泥土里的灵脉,往镇山柏的根系里走。
“啊!”赵生忽然低呼一声。他看见柏树根旁的泥土里,冒出了细小的白须根,那些根须像有了生命似的,顺着林清玄的灵气,往树干里钻。与此同时,树干上的灰黑纹路开始变淡,原本簌簌掉落的枯枝,竟在雨里停住了,甚至有嫩绿色的芽尖,从枯枝顶端冒了出来。
林清玄的额角渗出冷汗。引导自身灵气融入逆乱的灵脉,比冲击瓶颈还难——泥土里的枯气不断往他经脉里钻,丹田内的气旋好几次差点被冲散,可他不敢停。他能感觉到镇山柏的“痛”,不是生灵的哀嚎,是灵脉被扯断的震颤,就像人被扼住了喉咙。
“顺其枯,应其荣。”他默念着玄真道长的话,将体内的灵气分成两股:一股跟着枯气走,顺着根系往树干顶端的枯枝里钻;另一股跟着荣气走,从树干底端往根部的土壤里渗。就像用手轻轻把缠在一起的绳子分开,不硬扯,只顺着它们的纹路捋。
雨幕里,镇山柏的变化越来越明显。灰黑的纹路慢慢褪去,树干重新变得苍翠;掉落的枯枝上,嫩芽疯长着展开新叶;树冠顶端,竟开出了细碎的白色柏花——百年镇山柏,从未开过花。
“成了!”玄真道长抚着白须,眼里满是赞许。
就在这时,林清玄忽然闷哼一声,往后倒去。玄真道长快步扶住他,只见他嘴角渗出血丝,道袍上的绿芽瞬间枯萎——刚才最后一缕枯气顺着灵气冲进了他的丹田,气旋被撞得晃了晃,道基受了点轻伤。
“师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赵生扑过来,跪在雨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我不该贪快用聚灵术,差点毁了镇山柏,还伤了您……”
林清玄摆摆手,撑着玄真道长的手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不怪你。你只是想快点入药,没错。错的是我之前悟得浅了——自然之道不仅要顺境共生,还要逆境相融。这枯荣劫,倒是给我上了一课。”
他看向镇山柏。此刻雨已经小了,阳光透过云层,落在柏树上,柏花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树干里的灵脉顺着阳光流转,像一条看不见的绿河,顺着山基往整个青崖山蔓延。沿途的垂柳重新垂下枝条,灵草舒展叶片,雨雾里的灵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润。
“你看这柏花。”林清玄指着树冠,“百年不开,偏在枯荣劫后开了。说明枯不是终点,荣也不是顶点,枯荣交替里,藏着新的生机。”
赵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的愧疚少了些,多了些敬畏。他之前总觉得修仙就是“变强”,就是快点突破境界,可今天见林清玄用自身灵气救镇山柏,才明白“问道”不是求快,是求“懂”——懂草木,懂山川,懂自然,更懂自己的本心。
玄真道长拍了拍林清玄的肩:“你的道心又进了一步。筑基后期的道基,经此一劫,反倒比之前更稳了。这枯荣劫,是危机,也是机缘。”
林清玄笑了笑,抬头望着镇山柏上的柏花。雨停了,风里带着柏花的清香,丹田内的气旋慢慢转动,之前被枯气撞乱的灵气,此刻竟比之前更温润,像被秋雨洗过似的。他忽然明白,所谓“百年修为”,不是修了一百年的力量,是修了一百年的“顺应”——顺应自然,顺应本心,哪怕遇到逆乱,也能在枯荣里找到生机。
“走吧,回前山。”林清玄扶起赵生,“丹房还等着凝露草入药,我教你用自然道的法子催熟,慢是慢了点,但不会伤了灵脉。”
赵生用力点头,跟着他往回走。阳光洒在青石阶上,雨珠反射着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玉。镇山柏在身后矗立着,柏花随风飘落,落在他们的道袍上,化作细碎的灵气,融入青崖山的脉络里——就像林清玄的道心,早已与这座山,与这片自然,紧紧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