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长安风云起
大业十三年秋,关中的风带着一股彻骨的肃杀之气,卷过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枯黄的落叶被风裹挟着,打着旋儿掠过青石板路,像无数个仓皇逃窜的魂灵。自李渊在晋阳举义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关中大地,这座承载了隋室百年荣光的帝都,便如受惊的鸟雀,整日被惶惶不安的气息笼罩。街头巷尾的店铺早早关了门,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如今只剩下零星几个行人,脚步匆匆,神色慌张,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大兴宫内,更是愁云惨淡。十三岁的隋恭帝杨侑端坐在龙椅上,身上的龙袍宽大而沉重,衬得他瘦小的身躯愈发单薄。少年天子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眉眼间却早已没了同龄人的天真烂漫,只剩下被朝堂上无休止的明争暗斗磨出来的麻木与疲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龙椅扶手上雕刻的龙纹,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阶下,刑部尚书卫文升与内史令元文都正争执不休,唾沫星子飞溅,将这肃穆的朝堂搅得像个菜市场。
“卫大人!”元文都须发皆张,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李渊那贼子已攻克霍邑,兵锋直指长安,如今长安已是危在旦夕!再不出兵阻拦,我等皆要成为阶下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臣恳请陛下下旨,命屈突通即刻率军回援长安!”
卫文升剧烈地咳嗽着,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深刻。他拄着拐杖,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元大人糊涂!”他喘着气,声音沙哑而虚弱,“屈突通在河东死死抵御李渊,才勉强稳住防线。若此时命他回援长安,河东门户大开,李渊便可长驱直入,到时候长安腹背受敌,更是万劫不复!”
“那便眼睁睁看着李渊兵临城下,坐以待毙吗?”元文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道,“长安城虽坚,可城中兵力空虚,如何抵挡李渊的虎狼之师?”
“长安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只要坚守不出,李渊久攻不下,粮草耗尽,自会退去。”卫文升缓了口气,眼神却依旧坚定,“况且……洛阳的王世充已派使者来,说愿出兵相助,只是……”
“只是什么?”杨侑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吟,几乎要被淹没在两位大臣的争执声中。自他被推上这个皇位,就像个提线木偶,从未真正做过主,此刻鼓足勇气问话,手指却依旧紧张地绞着龙袍的衣角。
卫文升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与无奈,声音压得更低了:“王世充要陛下……割让函谷关以西的三郡,才肯出兵相助。”
“什么?”元文都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失声尖叫起来,“他这是趁火打劫!函谷关是长安的屏障,割让三郡,我等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朝堂上再次陷入一片混乱,大臣们纷纷加入争论,有的赞同卫文升的坚守之策,有的支持元文都请屈突通回援的主张,还有的则痛骂王世充狼子野心。争论声、怒骂声、叹息声此起彼伏,却没人再去看龙椅上那个无措的少年天子,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杨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双绣着龙纹的靴子,此刻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少年人不该有的悲凉与嘲讽:“终究……还是来了。”他早就知道,大隋的气数已尽,这繁华的长安,这冰冷的龙椅,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朝堂的喧嚣。宦官王德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里举着一份军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不好了!李渊的大军已到长安城外,扎营在春明门外,号、号称二十万!”
“哐当”一声,元文都手中的象牙笏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呆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色比王德还要白。卫文升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半天也缓不过气。
其他大臣也炸开了锅,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瘫倒在地,有的则哭喊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杨侑看着阶下这群惊慌失措的大臣们,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平静。他缓缓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龙椅,发出轻微的声响。“传旨,”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紧闭城门,死守长安。”说完,他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后宫,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孤寂。
长安城外的唐军大营,与城内的死寂和恐慌截然不同,处处透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李世民的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将帐内照得如同白昼。他正与李建成、刘文静围着一张巨大的舆图议事,案上摆着几块啃了一半的麦饼,旁边的铜壶里,茶水早已凉透,却没人在意。
“春明门的守将是阴世师,此人是杨广的死忠,性情刚烈,且极为顽固。”李建成指着舆图上春明门的位置,眉头微蹙,“我已派人仔细探查过,春明门的防御最为坚固,守兵也多是精锐,硬攻怕是伤亡惨重,得不偿失。”他顿了顿,继续道,“西门的守兵相对薄弱,城墙也不如春明门厚实,不如从西门入手,或许能事半功倍。”
李世民摇了摇头,手指点在舆图上春明门附近的一处洼地:“西门外是护城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不利于我军攻城,强行进攻只会让将士们白白牺牲。阴世师虽忠,却性情暴躁,急于立功,我有一计,可诱他出战。”他俯身,手指在那处洼地上画了个圈,“此处地势低洼,易守难攻,若能将阴世师的军队引入此处,再派精兵断绝他们的退路,定能一举歼灭这股顽敌!”
刘文静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二公子此计甚妙!阴世师急于证明自己,定会中计。到时候前后夹击,他插翅难飞!”
正说着,帐帘被轻轻掀开,韦若曦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胡饼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麦香。她如今已是李世民府中的记使,不仅负责整理军情文书,处理各类往来信件,偶尔也会亲自来中军大帐送些吃食。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固定,虽未施粉黛,却难掩清丽的容貌。
“二公子,大公子,刘大人,刚出炉的胡饼,趁热吃。”她将盘子轻轻放在案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舆图,眉头微微一蹙,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若曦小姐有何见解?”李世民最先注意到她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笑着问道。他深知韦若曦心思缜密,往往能从细节中发现问题,对她的意见向来十分重视。
韦若曦迟疑了一下,她毕竟是女子,在这三位军中核心人物面前发表意见,难免有些拘谨。但想到将士们的性命,她还是鼓起勇气,指着那处洼地说道:“二公子的计策固然精妙,只是此处虽低洼,却靠近渭水。若是阴世师察觉不对,拼死抵抗,很可能会往渭水方向突围。渭水水流湍急,我军若追击,怕是会有不小的损失。”她顿了顿,补充道,“不如在渭水岸边也设下伏兵,多备些弓箭手和绊马索,断了他所有退路,让他插翅难飞。”
李建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仔细看了看舆图,果然如韦若曦所说,那处洼地离渭水很近,确实存在被突围的风险。“你说得有理,”他诚恳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若不是你提醒,恐怕会让阴世师逃脱,甚至造成我军损失。”
李世民看着韦若曦,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就按若曦小姐说的办。刘大人,你即刻去安排渭水岸边的伏兵,务必隐蔽,不可暴露行踪。”
“是!”刘文静领命,快步走出大帐,去安排伏兵事宜。
帐内只剩下三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李建成拿起一块胡饼,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胡饼味道不错,外酥里嫩,比军中伙夫做的强多了。”
“是春桃做的。”韦若曦笑道,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她跟着军中的伙夫学了些手艺,说连日征战,将士们辛苦,想给大家换换口味,也算是尽一份力。”
李世民想起那个总是跟在韦若曦身后的小丫鬟,当初在晋阳时还怯生生的,见了生人就脸红,如今竟也能独当一面,做出这么可口的胡饼。他忽然觉得,这乱世虽苦,却也像一块磨刀石,让许多人快速成长起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韦若曦,亦或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丫鬟,都在这风雨中褪去了稚嫩,变得坚韧而强大。
“对了,”李建成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父亲派来的信使说,平阳昭公主已率军从鄂县赶来,预计明日就能到。”
“三妹来了?”李世民眼中一亮,脸上露出真切的喜悦,“有她相助,拿下长安更是如虎添翼!”平阳昭公主李秀宁是李渊的第三女,也是他和李建成的妹妹,不仅胆识过人,而且极具军事才能,在乱世中拉起了一支义军,屡建奇功,连李渊都对她赞不绝口。
韦若曦也听说过平阳昭公主的事迹,心中生出几分好奇与敬佩。一个女子,能在这乱世中脱颖而出,率领千军万马,实在令人惊叹。她很想看看这位传奇的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第二天午后,平阳昭公主的队伍果然如期而至。远远望去,一面绣着“李”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是一支精神抖擞的队伍。李秀宁一身银甲,骑在一匹矫健的枣红马上,身姿挺拔,目光锐利,丝毫不见女子的柔弱。她身后跟着数千女兵,个个英姿飒爽,铠甲鲜明,手持兵器,丝毫不输男兵。
李世民和李建成亲自出营迎接,韦若曦也跟在后面。看到李秀宁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巾帼不让须眉”的真正含义——那是一双怎样明亮而锐利的眼睛啊,里面沉淀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果敢,却又不失女子的柔和与细腻。
“大哥,二哥。”李秀宁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清脆有力,带着一股军人的飒爽。
“三妹,一路辛苦。”李建成笑着上前,语气中满是关切。
“不晚,正好赶上好戏。”李世民也笑着说,“我们正打算诱阴世师出战,你来得正是时候。”
李秀宁听完李世民的计划,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计可行。只是阴世师是个狠角色,他的部下也多是死士,悍不畏死。伏兵一定要多备些弓箭手,远程打击,减少我军伤亡。”她的目光扫过李世民身后的韦若曦,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位是?”
“她是韦若曦,韦冲大人的女儿,如今在我府中做记室,聪慧能干,帮了不少忙。”李世民介绍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
“韦小姐。”李秀宁对她颔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久闻韦大人清正廉明,忠君爱国,有女如此,想必也是不凡。”
韦若曦连忙回礼,心中有些激动:“公主谬赞,若曦愧不敢当。”她看着李秀宁,忽然想起自己在瓦岗寨时的迷茫与无助,若是早能遇到这样的女子,或许当初就不会那般惶恐了。
当晚,唐军大营举行了简单的欢迎宴。没有歌舞助兴,没有美酒佳肴,只有一锅热腾腾的羊肉汤和刚出炉的饼子,却让所有人都觉得暖意融融。
李秀宁特意坐在韦若曦身边,两人低声交谈起来。“听说你曾在瓦岗寨待过?”李秀宁舀了一勺羊肉汤,轻声问道。
韦若曦点了点头,心中有些不安,怕她会介意自己的过往。瓦岗寨与唐军毕竟曾是敌对双方,她在瓦岗寨待过的经历,总让她有些底气不足。
“李密此人,野心太大,刚愎自用,成不了大事。”李秀宁却不以为意,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汤,“瓦岗寨本是百姓的希望,聚集了各路英雄豪杰,却被他弄得乌烟瘴气,内斗不断,实在可惜了。”
韦若曦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心中的不安顿时散去不少,也打开了话匣子:“公主说得是。瓦岗的弟兄们,大多是走投无路的农民,或是被隋军逼迫的百姓,他们加入瓦岗,大多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可惜……”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是啊,活下去。”李秀宁也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几分悲悯,“这乱世里,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奢望。”她看着韦若曦,目光温和而坚定,“你能从瓦岗寨出来,又能在唐军立足,想必吃了不少苦,也费了不少心思。”
韦若曦想起父亲的惨死,想起李密的威胁与算计,想起在晋阳的风雨飘摇,眼眶微微发红:“还好,遇到了二公子和唐公,他们信任我,给了我机会。”
李秀宁笑了,笑容明媚而爽朗:“世民眼光不错,能识得你这块璞玉。”她拍了拍韦若曦的手,语气带着鼓励,“好好干,这乱世,女子也能有一番作为,也能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不一定非要依附男子。”
那一刻,韦若曦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仰望的人。李秀宁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或许,她不仅仅能做个记室,整理文书,处理信件,还能像李秀宁一样,穿上铠甲,拿起兵器,为这乱世,为那些想活下去的百姓,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夜色渐深,大营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巡逻士兵的火把在黑暗中移动,像一颗颗闪烁的星辰。韦若曦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想起李秀宁的飒爽英姿,想起李世民的信任与期许,想起那些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百姓,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她要变得更强,要为这即将到来的新时代,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窗外,风吹过营帐,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为她加油鼓劲。韦若曦知道,长安的风云,才刚刚开始涌动,而她的人生,也将在这场风云中,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唐军大营上空。韦若曦躺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甲叶摩擦声,还有远处渭水潺潺的流淌声,交织成一首乱世里的安眠曲。可她毫无睡意,李秀宁那句“女子也能有一番作为”像颗火星,在她心里烧得噼啪作响。
她起身点亮油灯,从行囊里翻出父亲留下的那卷《武经总要》。书页边缘已经磨得发毛,上面还有父亲用朱笔写的批注。她指尖划过“兵者,诡道也”那一行,忽然想起在兴洛仓暗渠里摸爬的夜晚——那时她只想着报仇雪恨,可如今,心里却多了些更沉的东西。
“小姐,还没睡?”春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她对着兵书出神,忍不住道,“明日还要跟着二公子去查探地形呢,早点歇着吧。”
韦若曦合上兵书,接过布巾擦了擦手:“你说,我要是学带兵,会不会很可笑?”
春桃愣了愣,随即用力摇头:“怎么会!公主都能带兵,小姐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强多了,肯定行!”她蹲下来给韦若曦捶腿,“上次在兴洛仓,您带着秦将军走暗渠,那胆识,多少大老爷们都比不上呢。”
韦若曦被她说得笑了,心里的那点犹豫渐渐散了。是啊,乱世里哪有那么多该不该,只有敢不敢。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世民就带着亲兵去春明门附近查探地形。韦若曦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纸笔,仔细记录着城墙上的箭楼数量、守兵换岗的间隔。阴世师果然如他们所料,在城头布置了重兵,甲胄的反光在晨曦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你看那处箭楼,”李世民指着城墙拐角,“比别处高出三尺,视野最开阔,定是阴世师的指挥台。”
韦若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将领正站在那里,手持望远镜眺望唐军大营。“他在看我们。”她低声道。
“让他看。”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越看,他越急着出战。”
回到大营时,李秀宁正在帐前练武。一柄长枪在她手里使得虎虎生风,枪尖划破晨雾,带起一串凌厉的破空声。见他们回来,她收了枪,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查得如何?”她接过侍女递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大口。
“与昨日推测的差不多,”李世民递过韦若曦画的草图,“阴世师把主力都压在了正面,侧翼空虚,正好给我们可乘之机。”
李秀宁看着草图,目光在韦若曦标注的“换岗间隙:两刻钟”几个字上停了停:“观察得很仔细。”她抬眼看向韦若曦,“你对城防布局似乎很有心得?”
韦若曦脸颊微红:“家父曾守过韦城,小时候听他讲过些守城的法子。”
“哦?”李秀宁来了兴致,“那你说说,若你是阴世师,会如何防备我军诱敌?”
韦若曦沉吟片刻,指着草图上的洼地:“此处虽低洼,但靠近渭水,若我是他,定会在渭水岸边藏一支精锐,既能接应主力,又能防止被围。”她顿了顿,“而且,他或许会故意让小股部队出战,试探我军虚实。”
李世民和李秀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许。“你说得极是,”李秀宁道,“看来得再调一队人马,盯住渭水岸边的动静。”
正说着,刘文静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二公子,公主,阴世师派人送来了战书!”
李世民拆开战书,上面的字迹张扬跋扈,无非是些“尔等逆贼,速速投降”之类的狠话,末尾还说三日后在春明门外决战。
“果然忍不住了。”李世民将战书揉成一团,“他这是想速战速决,怕夜长梦多。”
李秀宁冷笑:“正好,我们便遂了他的意。”
三日后的清晨,春明门外鼓声震天。阴世师亲率三万隋军出城,阵前旌旗猎猎,刀枪如林。他骑着一匹黑马,手持长戟,在阵前高声骂阵,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唐军阵中,李世民和李秀宁并肩而立。李世民一身玄甲,手提长枪;李秀宁银甲耀眼,背后是清一色的女兵方阵,个个目光如炬,丝毫不输对面的隋军。
“阴世师,识时务者为俊杰,”李世民扬声道,“隋室气数已尽,你何苦为昏君卖命?”
“放你娘的屁!”阴世师怒骂,“李渊逆贼,篡夺天下,我今日定要取你狗命!”说罢,他一扬长戟,“儿郎们,随我杀!”
隋军如潮水般涌来,唐军阵中却纹丝不动。直到隋军冲到近前,李世民才一声令下:“放箭!”
箭如雨下,隋军前排瞬间倒下一片。阴世师却毫不在意,挥舞长戟拨落箭矢,依旧往前冲。就在这时,唐军忽然往两侧散开,露出身后的骑兵方阵。
“就是现在!”李世民长枪一指,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直插隋军侧翼。阴世师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他猛地吹了声口哨,隋军阵中忽然分出一支精锐,朝着唐军骑兵迎去。
“果然有后手。”李秀宁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女兵道,“按计划行事。”
女兵们取出背上的短弩,朝着那支精锐隋军射去。她们的箭法精准,专射马腿,转眼间就有数十匹战马倒下,隋军阵型顿时大乱。
阴世师见状大怒,正要亲率主力支援,却见唐军阵中冲出一小队人马,个个手持火把,朝着那处洼地跑去。“想烧我粮草?没门!”他想也没想,率军就追了上去。
李世民看着他冲进洼地,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收网。”
随着他一声令下,洼地两侧忽然滚下无数巨石,将隋军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紧接着,埋伏在四周的唐军杀声震天,箭如飞蝗般射向被困的隋军。
阴世师这才知道中计,怒吼着指挥士兵突围,却哪里冲得出去?他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眼中渐渐露出绝望。
就在这时,渭水岸边忽然传来喊杀声。阴世师眼中一喜,以为是自己藏在岸边的精锐来了,却见冲过来的是唐军的旗帜——韦若曦带着那队伏兵,早已将他的精锐解决了。
“是你!”阴世师看着韦若曦,眼中喷出怒火,“一个小女子,也敢来送死!”
韦若曦勒住马,手中长弓直指阴世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为昏君卖命,残害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阴世师被她激怒,疯了似的冲过来。韦若曦却不慌不忙,拉弓搭箭,瞄准他的坐骑。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马眼。黑马痛嘶一声,将阴世师掀翻在地。
唐军一拥而上,将阴世师死死按住。隋军见主将被擒,顿时溃不成军,纷纷放下兵器投降。
战斗结束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韦若曦站在洼地边缘,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兵器,胃里一阵翻涌。李秀宁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帕:“第一次上战场?”
韦若曦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他们……也是爹娘生的。”
“所以我们才要尽快结束这乱世,”李秀宁望着长安的方向,“让更多人不用再流血。”她拍了拍韦若曦的肩膀,“你今日做得很好,比许多男子都镇定。”
韦若曦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叫“胆怯”的石头碎了。她转头看向李世民,他正笑着朝她挥手,阳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
春桃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水囊:“小姐,你真棒!我刚才在阵后都看见了,你那一箭太准了!”
韦若曦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长安还没破,乱世还没结束,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弱女子了。
远处的长安城墙上,隋军的旗帜依旧飘扬,但韦若曦知道,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换上唐军的旗帜。而她,也将在这场风云变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夕阳西下时,唐军大营里响起了庆功的号角。炊烟袅袅升起,与天上的晚霞融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韦若曦坐在帐前,看着那炊烟,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希望,就像这炊烟一样,看似微弱,却总能穿透云层,直上九霄。
夕阳的金辉漫过战场的残骸,将韦若曦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唐军士兵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收缴兵器、救治伤员,心中那点因杀戮而起的滞涩渐渐散去——原来结束混乱的方式,有时不得不先直面混乱本身。
“在想什么?”李秀宁走过来,递给她一块烤得酥脆的麦饼,“刚打了胜仗,该高兴才是。”
韦若曦接过麦饼,指尖触到温热的饼面,轻声道:“在想……长安城破之后,这些士兵会去哪里?”
“回家。”李秀宁望着夕阳,语气笃定,“种庄稼,养牛羊,陪妻儿老小。乱世里的人,所求不过一个安稳的家。”
正说着,李世民带着几个亲兵过来,手里提着一串刚缴获的玉佩,笑着抛给韦若曦一块:“喏,赏你的。阴世师那老小子藏的,成色不错,配你正好。”
玉佩触手温润,雕着朵兰草,韦若曦捏在手里,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小时候她总偷着拿出来玩,父亲发现了也不恼,只笑着说“我家曦儿将来要做有风骨的女子”。
“谢谢二公子。”她低头摩挲着玉佩,眼眶微热。
“跟我还客气啥。”李世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对李秀宁道,“阴世师那支藏在渭水的精锐,果然被韦若曦抄了后路,这丫头比我预想的还机灵。”
李秀宁挑眉笑了:“那是,也不看是谁带的兵。”
远处传来春桃的呼喊:“小姐!二公子!晚饭好啦,有炖羊肉!”
韦若曦抬头,见春桃举着个陶碗朝这边跑,碗里的肉汤晃出金红的油花。她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温暖,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瞬间里——一块麦饼,一枚玉佩,一声带着烟火气的呼喊。
“走,吃羊肉去!”李世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长安!”
韦若曦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兰草玉佩。夕阳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她忽然明白,父亲说的“风骨”,或许不只是坚守,更是在乱局里守住心里的光,然后跟着光,一步步往前走。
长安的城墙已在视线之内,城楼上的隋字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颓势。韦若曦望着那城墙,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换上新的旗帜,而她,会亲眼见证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