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废弃粮仓的真相
长安城的暮色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严,尤其到了四月末梢,晚风里还缠着料峭春寒,刮过光秃秃的树梢时,会卷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谁在暗处低泣。韦若曦站在安济坊后院的角门边,看着春桃将一件玄色夜行衣叠得方方正正,塞进竹篮底层,上面盖着些刚采的艾草 —— 这是她寻的由头,说是要去城外的药王庙进香,为坊里染了风寒的孩童祈福。
“小姐,平阳公主那边回信了,说酉时三刻在北门内的老槐树底下会合。” 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竹篮边缘蹭了蹭,那里还留着昨夜磨破的茧子。这几日她扮成挑夫,在废弃粮仓附近转了三圈,脚底的水泡破了又结,此刻说起粮仓,眼底仍带着几分后怕,“那地方太偏了,周围除了荒坟就是断墙,夜里怕是有野狗……”
韦若曦抬手按住她的肩,指尖触到春桃紧绷的肌肉。“别怕,”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公主带的都是随她征战过的女兵,个个以一当十。我们只需看紧段达,别让他跑了就行。” 话虽如此,她袖中的指节却已攥得发白。那张抄录着密信的麻纸还压在梳妆台的砚台下,李世民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 —— 尤其是 “世民在洛阳的布防图” 那几个字,每一笔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喘不过气。
她换了身灰布襦裙,将长发挽成寻常村姑的发髻,插了根桃木簪。镜中的女子面色沉静,只有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春桃在她腰间系了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三样东西:一小瓶蒙汗药,一枚锋利的骨簪,还有半块刻着 “韦” 字的玉佩 ——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据说危急时能凭着这半块玉,向京兆府的旧部求助。
“走吧。” 韦若曦拎起竹篮,指尖碰到艾草的绒毛,带着清苦的香气。这香气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端午前采了艾草挂在门上,说能驱邪避秽。可此刻她要去的地方,藏着的何止是邪祟,分明是能掀翻整个大唐的滔天祸水。
出安济坊时,街面上已亮起灯笼。卖胡饼的老汉正收拾摊子,油锅里的余油滋滋作响;几个醉醺醺的兵卒搂着歌姬从酒肆里出来,笑骂声惊飞了檐下的夜鹭;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咚 —— 咚 ——” 的声响在巷子里荡开,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安稳。韦若曦低着头往前走,听着身后春桃刻意踩出的粗重脚步声,忽然觉得这长安城像个巨大的戏台,台面上锣鼓喧天,台底下却早已暗流汹涌。
北门内的老槐树有两抱粗,树皮皴裂如老鬼的脸,枝桠斜斜地探过城墙,像要抓住些什么。树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帘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韦若曦刚走到树影里,车帘便 “唰” 地掀开,露出李秀宁素色的衣襟。
“上来。” 李秀宁的声音比往日低哑,眼角的淤青还没褪尽 —— 那是前日在演武场练枪时,被枪杆磕到的。她没穿铠甲,只着一身藏青色劲装,腰间悬着柄短刀,刀鞘上的铜环在摇晃中偶尔相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车厢里还坐着四个女兵,都低着头擦拭兵器,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韦若曦刚坐下,车便动了,车轮碾过石子路,颠簸得厉害。李秀宁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发软的纸,铺开在膝盖上 —— 那是春桃画的粮仓地形图,用朱砂标出了三个入口,两个通风口,还有一处坍塌的粮仓角落。
“东侧通风口离地面近,你和春桃从那里进去,守着后院的破柴房。” 李秀宁的指尖点在 “柴房” 二字上,那里是粮仓唯一的后门,“段达是王世充麾下的‘拼命三郎’,当年在洛阳城楼上,他能抱着炸药包冲唐军阵地,你俩别硬碰硬,用这个。” 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装着几颗铁珠,“这是蜀地来的袖箭,按住机关就能射出去,打他膝盖。”
韦若曦接过竹筒,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上来。“公主,” 她忽然开口,“若是…… 若是真搜出布防图,我们该怎么办?”
李秀宁抬眼看她,眸子里映着灯笼的光,像两簇跳动的火焰。“能怎么办?”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硬的笑,“证据确凿,自然要呈给父皇。只是……” 她顿了顿,指尖在地图边缘划出一道深深的折痕,“建成毕竟是太子,父皇那里,怕是要掀起惊涛骇浪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韦若曦望着车帘外掠过的树影,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她随李世民去终南山围猎。那时李建成也在,他骑着一匹雪白的河西骏,笑着将一支刚射中的麋鹿递给李世民:“二弟箭法越发好了,这鹿心就给你补补吧。” 当时李世民接过鹿心,还笑着回了句 “大哥客气”。不过半年光景,昔日兄弟,竟已走到要靠叛臣的布防图取对方性命的地步。
马车在离粮仓半里地的乱葬岗停下。这里的风更冷,卷着烧纸的灰烬,扑在人脸上像细小的针。李秀宁先带着女兵们潜进了荒草里,她们穿着灰黑色的夜行衣,一弯腰便融进了夜色,只剩腰间的弯刀偶尔反光,像荒地里的磷火。
韦若曦和春桃提着竹篮,借着墓碑的掩护慢慢往前挪。粮仓的轮廓在夜色里渐渐清晰起来 —— 那是个巨大的土坯建筑,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黑洞洞的椽子,像怪兽张开的喉咙。墙面上爬满了枯藤,被风一吹,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倒比人声更吓人。
东侧的通风口果然低矮,只到韦若曦的胸口。春桃先钻了进去,里面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老鼠屎的腥气。韦若曦紧随其后,刚站直身子,便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 —— 低头一看,竟是半截人的骸骨,白森森的肋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小姐小心。” 春桃扶住她,声音发颤。
两人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月光,摸到了柴房。这里堆着些朽坏的木柴,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韦若曦推开柴房的门,一道窄窄的缝隙露出来,正对着粮仓的中央空地。她将袖箭的机关扣在腕上,又摸了摸怀里的蒙汗药,指尖的汗让药瓶有些打滑。
时间一点点过去,楼刻在心里滴答作响。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时,粮仓外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 很轻,显然是刻意放慢了速度。韦若曦屏住呼吸,看见五个黑影从正门钻了进来,为首的那个身形壮硕,走路时肩膀微微倾斜,正是李元吉。
他穿着件黑色锦袍,腰间的玉带在月光下闪着光。刚站稳,他便烦躁地踢了脚旁边的麻袋:“段达怎么还没来?本王可没耐心等他!”
一个侍卫低声道:“王爷,段将军说要绕路过来,怕被人盯上。”
“废物!” 李元吉啐了一口,“若不是大哥说他手里有宝贝,本王才懒得在这鬼地方受冻!” 他往墙角的草堆上一坐,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亮晶晶的线。
韦若曦的心沉了沉。“宝贝”?难道不只是金银珠宝?她攥紧了袖箭,指节泛白。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粮仓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三个黑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为首的那个高瘦男子,走路时重心放在左腿 —— 春桃说过,段达在洛阳城破时被唐军的箭射穿了右腿,从此落下了跛脚的毛病。
“齐王殿下久等了!” 段达的声音沙哑,带着刻意的谄媚,他身后的两人各提着一个木箱,放在地上时发出沉重的闷响。
李元吉立刻从草堆上跳起来,眼睛盯着木箱:“东西带来了?”
段达搓着手笑:“殿下放心,一样不少。” 他示意手下打开箱子,“这是王世充在洛阳内库藏的宝贝,整整五十斤赤金,还有二十颗鸽卵大的珍珠,都是当年从陈朝皇宫里搜来的。”
箱子一打开,月光洒在金银珠宝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李元吉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他伸手拿起一颗珍珠,凑到眼前仔细看着,喉结上下滚动:“好!好!王世充倒是会藏!”
“他说了,” 段达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低,“只要殿下能在唐公面前为他美言几句,放他去蜀地养老,他愿将所有私藏都献出来。”
“养老?” 李元吉嗤笑一声,将珍珠扔回箱子,“他害死了多少唐军将士,还想养老?”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不过嘛,看在这些宝贝的份上,本王倒是可以帮他想想办法。”
段达脸上露出喜色:“多谢殿下!那…… 另外一样东西,殿下要不要过目?”
“哦?” 李元吉挑眉,“你说的布防图?”
“正是!” 段达从怀里掏出一卷牛皮纸,双手递过去,“这是秦王在洛阳的布防详图,连他帐下十二卫的换岗时辰都标得清清楚楚。王世充说,只要按图行事,找三百死士从北邙山的密道摸进去,定能一举端了秦王的大营!”
韦若曦的心脏猛地一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见李元吉接过布防图,迫不及待地展开,借着月光仔细看着,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好!好!有了这图,李世民必死无疑!”
他抬起头,对着段达拍了拍胸脯:“你回去告诉王世充,只要他能帮本王除掉李世民,等我大哥登上储君之位,别说蜀地,就是封他个世袭罔替的侯爷,也不是不可能!”
“储君之位?” 段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满脸堆笑,“殿下英明!太子殿下本就是嫡长子,这储君之位,自然该是他的!”
躲在柴房里的韦若曦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李世民,连太子之位都早已算计好了!她转头看向春桃,只见春桃捂着嘴,眼里满是惊恐,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粮仓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 那是李秀宁约定的信号!
“动手!”
随着李秀宁一声低喝,二十名女兵如离弦之箭般从暗处冲了出来,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寒光。李元吉带来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兵们踹倒在地,绳索像蛇一样缠了上去。
“什么人?!” 李元吉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往后门跑 —— 那正是韦若曦和春桃守着的方向。
“拦住他!” 李秀宁的声音带着怒气,她手中的长鞭 “啪” 地一声抽在地上,卷起一阵尘土。
段达见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朝着离他最近的女兵砍去。那女兵侧身躲过,弯刀顺势削向他的手腕,段达惨叫一声,短刀脱手飞出,却借着这空档往柴房的方向扑来 —— 他显然也想从后门逃。
“春桃,关门!” 韦若曦低喝一声,自己先冲了出去。段达刚跑到柴房门口,就被她伸腿绊倒,重重摔在地上。他挣扎着回头,看清韦若曦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臭丫头,敢拦我!”
他伸手去抓韦若曦的脚踝,韦若曦灵巧地躲开,同时按下了袖箭的机关。“咻” 的一声,铁珠射向他的膝盖,段达痛呼一声,单膝跪地。春桃趁机将柴房的门死死抵住,又搬过一根朽木顶在门后。
“捆起来!” 韦若曦对着冲过来的女兵喊道。两个女兵立刻上前,用麻绳将段达捆了个结实,连嘴巴都用布堵住了。
另一边,李元吉已经跑到了粮仓门口,正翻身上马。李秀宁站在空地上,弯弓搭箭,月光洒在她绷紧的侧脸上,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嗖” 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地射中了马的前腿。那马痛得人立而起,将李元吉狠狠甩了下来。
“啊 ——” 李元吉惨叫一声,抱着右腿在地上打滚,裤腿很快被血浸透了。
李秀宁走过去,用脚踩着他的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元吉,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元吉疼得满头大汗,抬头瞪着李秀宁,眼里满是怨毒:“平阳公主!你敢伤我?我要告诉父皇,让他治你的罪!”
“治我的罪?” 李秀宁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布防图和珠宝箱,“勾结叛臣,谋害亲弟,私藏布防图,这些罪状加起来,足够让你人头落地了!你觉得父皇会信你,还是信这些铁证?”
她将布防图展开,月光下,李世民在洛阳的驻军分布、粮草囤积地、甚至连岗哨的换班时间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的女兵们看着图,脸色都沉了下来 —— 她们中不少人都随李世民征战过,知道这布防图若是落到敌人手里,意味着多少袍泽会丢掉性命。
李元吉看着布防图,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最后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达被女兵们押了过来,他嘴里的布被扯掉,立刻嘶声喊道:“齐王殿下,我们不能认!这是圈套!是她们设的圈套!”
“圈套?” 李秀宁踢了踢旁边的珠宝箱,“王世充的私藏是圈套?洛阳的布防图也是圈套?还是说,你段达跑到长安来,就是为了给我们设圈套?”
段达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珠乱转,忽然看向韦若曦:“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陷害我们!我见过你,在安济坊附近,你跟踪我!”
韦若曦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是跟踪你了。可我若不跟踪你,怎会知道王世充还没死心,怎会知道齐王爷要拿洛阳数万将士的性命换荣华富贵?”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你当年在洛阳城破时,曾对着唐军将士喊‘降者不杀’,可转头就把投降的士兵全部活埋!如今你跟着齐王做这等背主求荣的勾当,就不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吗?”
段达被她说得脸色涨红,又羞又怒,却偏偏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死死地瞪着她,像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李秀宁对女兵们道:“把他们俩分开看押,珠宝箱和布防图收好,我们回府。” 她又看向韦若曦,“你和春桃先回安济坊,这里的事不用你们插手。”
韦若曦点点头,看着女兵们押着李元吉和段达消失在夜色里。粮仓里只剩下满地狼藉,还有那箱散发着冷光的珠宝,像一对冰冷的眼睛,嘲笑着这场荒唐的闹剧。
回去的路上,春桃一直没说话,直到快到安济坊,才忽然抓住韦若曦的手:“小姐,太子殿下…… 他真的要谋害秦王吗?”
韦若曦看着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城墙在月光下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我不知道,” 她轻声道,“但这些证据,总要有人呈给陛下。”
她想起李世民信里最后那句 “姚黄已备好,待我归期”。洛阳的牡丹该开了吧?李世民在那边,是不是正站在花前,等着她的消息?而她此刻带给他的,却是这样一场腥风血雨。
回到安济坊时,天已微亮。韦若曦换下夜行衣,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眼底的青黑。春桃端来一盆热水,她伸手进去,滚烫的水让指尖微微刺痛,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小姐,” 春桃忽然说,“刚才我看见平阳府的人往宫里去了,马跑得飞快。”
韦若曦的心猛地一跳。李秀宁终究还是连夜入宫了。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着长发,木梳划过发丝,发出沙沙的声响。
长安城的天,要变了。
而此刻的东宫,李建成正坐在灯下看卷宗。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他清瘦的脸。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心腹太监赵德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
“殿下,不好了!” 赵德全的声音发颤,“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被平阳公主抓了!”
李建成手中的狼毫笔 “啪” 地落在砚台上,浓黑的墨汁溅出,在明黄的卷宗上晕开一团丑陋的污迹。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玉带撞在案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说什么?” 李建成的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元吉被抓了?在哪里被抓的?”
“在…… 在城外的废弃粮仓。” 赵德全的膝盖抖得像筛糠,几乎要跪下去,“听说…… 还搜出了王世充的珠宝,还有…… 还有秦王殿下在洛阳的布防图……”
“布防图” 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建成的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几本厚重的史书 “哗啦” 一声掉下来,砸在脚边。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嘱咐过元吉,要小心行事,要等段达确认王世充的旧部已经到位,要等他在朝中安排好一切…… 元吉怎么敢如此鲁莽,竟然私自带了布防图去见段达?
“平阳公主呢?她有没有说要做什么?” 李建成的手指紧紧攥着案几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甚至被粗糙的木纹硌出了红痕。
“听说…… 听说平阳公主已经带着人证物证入宫了,现在怕是…… 怕是已经在父皇面前了。” 赵德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
入宫了……
李建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 —— 有父皇震怒的斥责,有朝臣们的议论,有李世民得胜归来时的马蹄声…… 还有元吉被押下狱时,那怨毒的眼神。
他知道,元吉那个人,看似鲁莽,实则胆小如鼠。一旦真的到了父皇面前,一旦刑具加身,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所有事情都招供出来。到时候,他这个太子,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不…… 不能这样……” 李建成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有些涣散,他开始在书房里急促地踱来踱去,脚步杂乱无章,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我是太子,我是大唐的储君,谁也不能动我……”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书架最高层的一个紫檀木盒子上。那个盒子里,放着他最后的筹码 —— 一枚从隋炀帝国库里搜出来的虎符,虽然早已失效,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唬住一些不明就里的禁军。还有一封他早就写好的 “罪己诏”,若是事情败露,他便打算用这封诏书来博取父皇的同情,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元吉身上。
“赵德全,” 李建成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冷静,冷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你立刻去通知翊麾校尉冯立,让他带东宫的两千宿卫,悄悄在玄武门附近集结,听我号令。”
赵德全一愣:“殿下,这…… 这是要做什么?宫门早就下锁了,调动宿卫,若是被发现……”
“少废话!” 李建成厉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照我说的做!出了事,我担着!”
赵德全被他眼中的疯狂吓了一跳,不敢再多问,连忙点头应是,转身匆匆离去。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李建成走到书架前,取下那个紫檀木盒子,打开。里面的虎符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带着一股血腥气。
他拿起虎符,紧紧攥在手中,指腹摩挲着上面复杂的纹路。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 若是父皇真的要废了他,那他就只能拼死一搏了。玄武门是入宫的必经之路,只要控制了玄武门,再挟持父皇…… 到时候,李世民远在洛阳,元吉已成阶下囚,这大唐的天下,自然就只能是他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中蔓延,缠绕着他的理智,让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皇宫的方向。夜色深沉,宫墙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头沉默的巨兽。他知道,此刻的皇宫里,必定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他,李建成,大唐的太子,即将亲手将这头巨兽唤醒。
皇宫,甘露殿。
李渊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案几上,放着那个装满了金银珠宝的木箱,旁边摊开的,正是那张从李元吉身上搜出来的洛阳布防图。
李秀宁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她身后,两个女兵押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元吉,他的右腿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但依旧渗出了血迹,染红了裤腿。
“逆子!” 李渊猛地一拍案几,声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你可知罪?!”
李元吉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父皇饶命!儿臣…… 儿臣是被人陷害的!都是段达那个奸贼,他说…… 他说只要儿臣帮他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就把这些珠宝献给儿臣…… 儿臣一时糊涂,就…… 就答应了他……”
“陷害?” 李秀宁冷笑一声,“那这布防图呢?段达怎么会有二弟在洛阳的布防图?你又为何要见他?”
“我…… 我……” 李元吉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显然是编不出像样的借口了。
李渊看着他那副样子,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做出如此荒唐无耻之事 —— 勾结叛臣,谋害亲弟,甚至不惜出卖大唐的军情!
“父皇,” 李秀宁开口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儿臣以为,此事绝不仅仅是元吉一人所为。段达曾说,事成之后,要让太子殿下登上储君之位…… 这里面,恐怕与东宫脱不了干系。”
李渊的目光猛地一沉。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李建成。自从立李建成为太子以来,他就总觉得这个儿子身上少了些李世民的英武和果决,多了些阴柔算计。但他毕竟是嫡长子,按照礼制,理应是储君之选。所以,他一直对李建成诸多维护,甚至对他和李世民之间的明争暗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若是真的牵扯到东宫,那后果……
李渊不敢再想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旁边的太监道:“传朕旨意,将李元吉打入天牢,严加看管!段达交由刑部,严刑拷打,务必问出他与东宫的所有往来!”
“父皇!” 李元吉惨叫一声,“儿臣是被冤枉的!您不能这样对我!”
但李渊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他拖下去。
李元吉被拖出甘露殿时,还在疯狂地叫喊着,声音凄厉,在寂静的宫夜里传出很远。
李秀宁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安济坊,韦若曦的房间。
韦若曦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那封李世民从洛阳寄来的密信的灰烬,怔怔地出神。窗外,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春桃端着一碗粥走进来,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姐,您都一晚上没睡了,吃点东西吧。”
韦若曦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堆灰烬上。她在想李世民,不知道他此刻在洛阳是否安好,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长安发生的这一切,会是什么反应。
她也在想李建成和李元吉。他们都是大唐的皇子,本该同心协力,辅佐父皇开创盛世,可偏偏走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权力,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让人变得如此疯狂吗?
“春桃,” 韦若曦忽然开口问道,“你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呢?”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等秦王殿下平定了洛阳,太子和齐王也安分了,百姓们能安居乐业,大概就太平了吧。”
韦若曦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她相信,总有那么一天,这天下会迎来真正的太平。而她,会和李世民一起,见证那一天的到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姐,是平阳府的人!” 秋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焦急,“说有急事要见您!”
韦若曦心中一紧,连忙站起身:“快请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平阳府侍卫服饰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对着韦若曦抱拳道:“韦小姐,公主让属下转告您,东宫似乎有异动,让您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轻易出门!”
韦若曦的脸色瞬间变了。东宫有异动?难道李建成要狗急跳墙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那侍卫道:“请回复公主,我知道了,定会小心行事。另外,还请公主多加保重。”
侍卫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韦若曦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经近在眼前了。而她,还有李秀宁,还有远在洛阳的李世民,都将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长安城的天空,虽然已经亮了,但笼罩在这座都城上空的阴霾,却越来越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