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初雪与家书
武德三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月刚过,长安就飘起了第一场雪。起初是零星的雪粒,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没过半个时辰,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把宫墙、王府、街道都裹进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秦王府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 那是韦若曦为腹中胎儿准备的安胎药。她靠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女诫》,目光却透过窗棂,落在庭院里的积雪上。
“夫人,二公子派人送回书信了。” 侍女捧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进来,信封上沾着雪水,边缘已经有些濡湿。
韦若曦连忙坐直身子,接过信封。信纸是粗糙的麻纸,显然是在军中仓促写就的,上面的字迹被雪水洇开了些,却依旧能看清:“若曦吾爱,见字如面。今已至并州,突厥颉利可汗屯兵十万于长城外,似有南侵之意。吾与将士们正加紧布防,勿念。长安初雪,想必你已添衣,腹中孩儿可好?待退了突厥,吾必早日归。另,托人带回些并州的酸枣,你嗜酸,可解馋。”
信纸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大概是想画给孩子看的。韦若曦看着那小老虎,忍不住笑了,眼眶却跟着热了。
她摸了摸隆起的小腹,轻声道:“宝宝你看,爹爹给我们写信了。他在外面打仗,是为了保护我们呢。”
腹中的胎儿像是听懂了似的,轻轻踢了她一下,力道很轻,却让韦若曦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
并州的雪,比长安更大。
李世民站在长城的烽火台上,望着关外的雪原。朔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远处的突厥营帐像黑色的蘑菇,密密麻麻地散布在雪原上,帐篷顶端的狼头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凶悍之气。
“二公子,颉利派使者来了,说要见您。” 秦叔宝裹紧了披风,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让他进来。” 李世民转身走进烽火台的值班室,那里燃着一堆篝火,总算能挡些风雪。
片刻后,一个穿着貂裘的突厥使者走进来,下巴上的络腮胡结着冰碴,眼神倨傲:“天策上将,我家可汗说了,只要你打开长城关口,每年向突厥进贡十万匹丝绸、五千担粮食,可汗就撤兵,还能与大唐永结盟好。”
李世民冷笑一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回去告诉你家可汗,丝绸粮食我们有,但不是用来进贡的。想要,可以来抢 —— 只要他有命拿。”
使者脸色一变:“你敢小瞧我们突厥铁骑?”
“是不是小瞧,战场上见分晓。” 李世民站起身,目光如刀,“送客。”
使者气呼呼地走了。秦叔宝皱眉道:“二公子,颉利这是在试探我们。他知道我们刚打完洛阳,兵力疲惫,想趁机敲竹杠。”
“我知道。” 李世民望着窗外的风雪,“但突厥人向来欺软怕硬,越是退让,他们越得寸进尺。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韦若曦收到李世民的第二封信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信是用箭射进长安的,信纸皱巴巴的,还沾着血迹。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若曦,突厥夜袭,吾率军反击,已退敌。吾无碍,勿念。孩儿若出生,生男便叫‘承乾’,愿他承继皇业,乾坤朗朗;生女便叫‘丽质’,愿她天生丽质,无忧无虑。待吾归。”
韦若曦捧着信纸,手指抚过那片暗红的血迹,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她知道 “已退敌” 三个字背后,是怎样一场惨烈的厮杀;知道 “吾无碍” 三个字里,藏着多少不想让她担心的隐忍。
她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抚平,放进一个木盒里。木盒里已经放了不少信,都是李世民从战场上寄回来的,有的写在草纸上,有的写在布片上,甚至还有一片刻着字的竹片 —— 那是在洛阳攻城时,找不到纸笔,他随手刻的。
“夫人,您别担心,二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侍女见她脸色发白,连忙安慰道。
韦若曦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意:“我知道。他答应过我,要陪我看遍名山大川,还要抱我们的孩子呢。”
她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求你保佑他平安,求你让这场仗快点结束吧。
并州的战事,比想象中更胶着。
颉利可汗仗着骑兵优势,时而袭扰,时而撤退,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唐军虽然装备精良,却不善在雪原上长途奔袭,几次追击都被突厥骑兵牵着鼻子走,损兵折将。
“这样下去不行。” 李世民在军帐里踱来踱去,眉头紧锁,“我们的粮草快耗尽了,再拖下去,不用打,士兵们就得冻饿而死。”
房玄龄道:“二公子,颉利虽然凶悍,但他的部落内部并不团结。据说他的侄子突利可汗与他素有嫌隙,不如我们派人去联络突利,许以好处,让他从内部牵制颉利。”
李世民眼睛一亮:“此计甚好!只是派谁去合适?突利疑心重,寻常人去了,怕是会被他杀了祭旗。”
“末将愿往!” 秦叔宝抱拳道,“末将在雁门关时,与突利有过一面之缘,他还欠末将一个人情。”
“好!” 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叔宝,此行凶险,务必小心。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末将只要十坛好酒,两匹丝绸。” 秦叔宝笑道,“突利嗜酒,说不定能用酒灌醉他。”
秦叔宝出发后的第三日,突利可汗果然派来了使者,说愿意与唐军结盟,共击颉利。
李世民大喜过望,立刻率军与突利的部队汇合。两军夹击之下,颉利的军队腹背受敌,很快就溃不成军,狼狈地逃回了漠北。
长城外的雪原上,唐军和突利的士兵举杯欢庆,狼头旗与唐字旗并排飘扬,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二公子,我们赢了!” 程知节举着酒坛,哈哈大笑。
李世民也举起酒碗,望着长安的方向,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暖不透他对远方的思念。
“传令下去,” 他放下酒碗,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全军休整三日,然后…… 回长安!”
长安的雪停了。
韦若曦正坐在窗前,给孩子缝制虎头鞋,忽然听到府外传来一阵喧哗。她放下针线,走到门口,只见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笑开了花:“夫人!二公子…… 二公子回来了!”
韦若曦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到府门口。
夕阳下,李世民骑着 “燎原”,缓缓走来。他穿着一身征尘未洗的铠甲,脸上带着风霜,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看到韦若曦,他翻身下马,大步向她走来。
“若曦。” 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沙哑。
“你回来了。” 韦若曦的眼泪掉了下来,笑着说。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她,又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低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宝宝,爹爹回来了。”
腹中的胎儿像是回应他似的,又踢了一下。
李世民笑了,抬头看着韦若曦,眼中的风雪都化作了暖意:“我回来了。”
暖阁里的安胎药还在冒着热气,庭院里的积雪反射着夕阳的金光,远处传来百姓的欢笑声。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牵挂,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宫墙内的誓言,在初雪消融后,迎来了最温暖的重逢。而他们的故事,和这个崭新的大唐一样,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