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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岁月鎏金

第一节:东宫教谕

一、崇文馆的蝉鸣

贞观十年的夏日常来得格外悠长。东宫崇文馆的窗棂敞着,穿堂风卷着庭院里的槐花香,混着廊下铜鹤香炉里飘出的檀香,在书案间悠悠荡开。案上摊着的《论语》竹简被风掀起一角,露出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几个朱笔圈点的字,墨迹因时日稍久,边缘已有些发暗。

太子李承乾支着肘,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边角。他今年刚满十二岁,身量已抽条不少,眉眼间依稀有李世民年轻时的英气,只是眉宇间总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 自去年足疾复发后,他便不大爱动,连往日最爱的马球也搁下了,整日闷在崇文馆里,对着这些生涩的竹简,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聒噪着,像无数根细针,刺得人耳根发痒。李承乾偷偷抬眼,瞥见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正捧着冰镇的酸梅汤,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心里便越发躁得慌。他想起昨日三弟李泰在御花园里放纸鸢,那鸢翅上画着的金凤凰,在蓝天上飞得何等自在……

“殿下。”

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孔颖达放下手中的青铜镇纸,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蝉鸣的分量。这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襟危坐,藏青色的儒衫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处还补着一块不甚显眼的补丁 —— 他自贞观四年被李世民任命为太子少师,便始终以 “布衣为师” 自处,连东宫按例送来的锦缎,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李承乾连忙收回目光,挺直脊背:“先生。”

孔颖达拿起那卷被他卷皱的竹简,指尖轻轻抚平褶皱,目光落在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那句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殿下可知,为何孔圣人要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李承乾定了定神,依着往日所学答道:“是说人人皆有长处,即便寻常百姓,也有值得学习之处。”

“然也,却不止于此。” 孔颖达将竹简竖起来,让阳光透过竹片的缝隙,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重要的是‘虚心’二字。殿下身为储君,将来要统御万民,若自恃身份,不肯低头听言,便如闭目夜行,迟早要跌进深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的槐树,“就像这树,若不肯向下扎根,只想着往上拔高,一阵狂风便能吹折。”

李承乾的脸颊微微发烫。他知道先生是在暗指自己昨日因内侍递茶慢了些,便大发雷霆的事 —— 想来是先生听东宫的人说了。他攥紧了袖中的手指,低声道:“先生教训的是,孩儿…… 知错了。”

话音刚落,廊下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李承乾抬头,只见李世民披着件月白便袍,正站在雕花的廊柱旁,手里还把玩着一串菩提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身后跟着的王德,手里捧着个锦盒,见里面的动静,连忙示意随行的内侍都停下脚步。

“孔先生又在给太子讲经?” 李世民推门进来,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烛火晃了晃,“朕刚才在廊下听了几句,先生这‘扎根’的比方,说得好啊。”

孔颖达连忙起身行礼,动作虽缓,却一丝不苟:“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免礼免礼。” 李世民摆摆手,径直走到李承乾身边,拿起案上的《论语》翻了翻,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有孔颖达的蝇头小楷,也有李承乾略显稚嫩的批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乾儿这字,比去年工整多了。想当年朕听先生讲《春秋》,可是连笔都握不稳呢。”

孔颖达莞尔:“陛下说笑了。太子天资聪颖,只是偶尔心性不定,稍加提点便能领悟。方才论‘三人行’,殿下已能举一反三,可见是用了心的。”

李世民在李承乾身边坐下,手指点了点 “三人行” 那句,忽然沉下声:“乾儿,你可知朕为何一定要你师从孔先生?”

李承乾抬头,撞进父亲深邃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平日朝堂上的威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许,让他不由得正了神色:“父皇是想让孩儿学经史子集,明治国之道。”

“这只是其一。” 李世民摇了摇头,将竹简放在他膝上,“更重要的是学‘做人’。你看先生,一生清贫,却能让天下人敬重,为何?因他心里装着‘道义’二字。当年隋炀帝国破家亡,难道是因为他缺经史之才?不,是因为他丢了‘德行’,骄奢淫逸,视百姓如草芥。”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李承乾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他想起去年随父皇去洛阳,曾见过隋炀帝国时期修建的西苑遗址,那些残破的玉栏雕柱间,仿佛还能听见百姓的哭嚎 —— 父皇说过,那时 “失民心者失天下” 的铁证。

“储君之责,不在权势,不在排场,而在民心。” 李世民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来你要坐在那龙椅上,首先要想的不是‘朕要什么’,而是‘百姓要什么’。就像孔先生说的,要学会低头,学会倾听,哪怕是路边的农夫、坊里的工匠,他们的话里,或许就藏着治国的道理。”

李承乾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孩儿记住了。父皇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孩儿定当以百姓为重,绝不负父皇和先生的期望。”

李世民欣慰地笑了,伸手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衣襟:“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他转向孔颖达,语气里添了几分敬意,“先生这几年教太子,辛苦了。朕听说先生近日总咳嗽,特意让人从太医院取了些川贝,润肺止咳的,先生莫要嫌弃。”

王德连忙将手中的锦盒递上前,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绸缎,放着一小包用宣纸裹好的药材,还压着一张太医署写的药方。

孔颖达连忙起身谢恩:“陛下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的贱体,臣…… 惶恐不已。”

“先生是国之柱石,更是太子的表率,保重身体,便是为大唐积福。” 李世民笑着摆摆手,“东宫的膳食房从今日起,每日给先生送一服滋补汤药,先生务必按时喝,可别像上次那样,把药渣都倒了。”

孔颖达老脸一红,连忙躬身:“臣遵旨。” 他知道,皇帝是记着去年自己为了赶写《五经正义》,连喝药都忘了,最后还是太子发现药碗没动,告诉了皇帝。

李世民又与孔颖达探讨了几句《论语》中的微言大义,从 “为政以德” 谈到 “节用而爱人”,言语间丝毫不见帝王的架子,倒像个虔诚的学子。李承乾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见父皇谈及 “百姓疾苦” 时,眉头会不自觉地蹙起;说起 “贞观初年饥荒” 时,语气里满是后怕;提到 “如今粮仓渐满” 时,眼角又会泛起笑意 —— 他忽然明白,父皇要他学的,从来不是书本上的死道理,而是这份 “以民为天” 的心意。

二、廊下的教诲

日头渐渐西斜,李世民起身告辞,临走时特意嘱咐李承乾:“好生听先生的课,傍晚朕让御膳房送些你爱吃的胡饼过来,也给先生备一份。”

李承乾恭送父皇到崇文馆门口,回来时见孔颖达正站在廊下,望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出神,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动。

“先生?”

孔颖达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殿下,您可知陛下为何要亲自来看您读书?”

李承乾想了想:“是担心孩儿不用功?”

“不全是。” 孔颖达摇了摇头,指着庭院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那树是武德年间栽的,刚种下时不过三尺高,如今却能遮天蔽日。陛下就像那浇水的人,不仅要看着它长高,更要时时扶着它的枝干,怕它长歪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陛下当年在玄武门…… 走了多少险路,才换得今日的太平。他对殿下的期许,比谁都重啊。”

李承乾的心头一紧。他虽年幼,却也听过宫人们私下议论 “玄武门之变”,只是父皇从未对他说起过。但他见过父皇深夜独自坐在书房,对着一幅画着李建成、李元吉的画像发呆,眼眶通红 —— 他知道,父皇心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沉重。

“先生,” 他低声问,“孩儿…… 能成为父皇期望的样子吗?” 他想起自己的足疾,想起三弟李泰日益受宠,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孔颖达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里满是慈爱:“殿下只需记住,‘德’字比什么都重要。脚疾算什么?便是坐在轮椅上,只要心里装着百姓,一样能成为贤明的君主。” 他指着案上的《论语》,“你看孔圣人,周游列国时屡屡碰壁,甚至饿得差点昏过去,可他的道理,却能流传千年。为何?因他守着‘仁’字不放。”

李承乾望着先生苍老却坚定的脸,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他想起昨日三弟李泰炫耀自己新写的赋,说要呈给父皇看,那时他还觉得有些失落,此刻却忽然明白,父皇要的,从来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脚踏实地的担当。

“孩儿明白了。” 他拿起案上的毛笔,蘸了蘸墨,在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那句旁,郑重地写下 “虚心” 二字,笔迹虽稚嫩,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孔颖达看着他的字,欣慰地笑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递了过去:“这是臣年轻时手抄的《帝范》残篇,是前隋大儒王通所着,讲的是帝王该有的德行。殿下闲暇时看看,或许能有些启发。”

李承乾双手接过,见纸卷边缘都磨破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有力,可见是被人反复翻阅过的。他小心地将纸卷收好,躬身道:“多谢先生。”

三、书声里的光阴

傍晚的风渐渐凉爽起来,东宫的膳食房果然送来了吃食。除了李承乾爱吃的芝麻胡饼,还有一碗炖得软糯的莲子羹,是孔颖达的。王德特意让人传话:“陛下说,先生晚上要熬夜校书,喝碗羹汤养养神。”

孔颖达捧着温热的瓷碗,心里暖融融的。他想起贞观元年,自己因弹劾宇文士及贪墨,被排挤到国子学当博士,那时他以为这辈子都只能与经书为伴。是李世民亲自到国子学找他,说 “朕知先生耿直,敢说真话,太子需得这样的老师”—— 这份知遇之恩,他记了一辈子。

“先生,您尝尝这个胡饼,是西市张老汉做的,上面的芝麻可香了。” 李承乾递过来一个刚出炉的胡饼,热气腾腾的,芝麻的香气扑鼻而来。

孔颖达接过,咬了一小口,果然酥脆可口。他笑着说:“张老汉的胡饼,臣也吃过。去年冬天,臣去西市买笔墨,见他在寒风里吆喝,就买了一个,他还多给了我半勺羊肉酱呢。”

“真的?” 李承乾眼睛一亮,“下次孩儿也去西市,找张老汉买胡饼!”

“好啊。” 孔颖达笑道,“不过殿下得换身便服去。寻常百姓见了太子仪仗,怕是会拘谨得说不出话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其实啊,听百姓说话,比读十卷书还管用。张老汉说‘今年的麦价降了两文,能给孙子买支新笔了’,这话里就藏着‘轻徭薄赋’的成效;织锦坊的女工说‘新织机一天能多织半匹锦,能给老家的爹娘寄钱了’,这话里就藏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李承乾听得入了神,忽然说:“先生,明日午后,我们去西市走走吧?就我们两个,不带内侍。”

孔颖达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啊。臣也想看看,张老汉的胡饼摊,是不是又添了新花样。”

夜色渐深,崇文馆的灯却依旧亮着。李承乾在案前临摹《帝范》,孔颖达则在一旁校勘《五经正义》,偶尔抬头,见太子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专注,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与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竟有种格外安宁的韵味。

孔颖达想起李世民曾对他说:“朕不指望太子能成为神童,只愿他能成为一个‘知民间苦、敬天下人’的君主。” 此刻看着灯下认真写字的少年,他忽然觉得,这份期望,或许真的能实现。

四、不期而遇的课

次日午后,李承乾果然换了身青布襕衫,跟着孔颖达出了东宫。为了不让人认出,他还特意戴上了一顶宽檐的帷帽,帽纱垂下来,刚好遮住大半张脸。

初夏的西市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胡商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 混杂着胡饼的麦香、香料的异香、水果的甜香,扑面而来,让久居东宫的李承乾眼睛都看直了。

“先生,您看那个!” 他指着一个捏面人的小摊,案上摆着的孙悟空、猪八戒,个个栩栩如生,比宫里匠人做的还要灵动。

孔颖达笑着说:“那是西域传来的手艺,捏面人的王老汉,以前是给隋炀帝做泥偶的,隋亡后流落到长安,靠这手艺养活一家老小。”

李承乾心里一动:“他…… 不恨朝廷吗?”

“恨过。” 孔颖达低声道,“贞观初年,他见了官差就躲。后来见陛下减免赋税,又派人修水利,让他儿子能去乡学念书,慢慢就不恨了。前几日臣来买笔墨,还见他给巡逻的兵卒送面人呢。”

李承乾望着那个忙碌的老汉,忽然想起父皇说的 “民心是水”—— 水可以结冰,也可以化冰,全看你用不用心去暖。

两人走到张老汉的胡饼摊前,果然见老汉正忙着翻烤胡饼,额头上汗珠滚滚。孔颖达走上前:“张老汉,来两个胡饼,多加羊肉酱。”

张老汉抬头,见是孔颖达,笑得露出了豁牙:“孔先生来啦!今儿个的胡饼加了新磨的芝麻,香着呢!” 他手脚麻利地包好胡饼,又舀了两大勺羊肉酱,塞到孔颖达手里,“不要钱,给先生尝个鲜!”

“那可不行。” 孔颖达硬是塞给他十文钱,“你这酱是你老婆子用西域的胡椒熬的,金贵着呢。”

张老汉拗不过,收下钱,又多送了两个刚出炉的糖火烧:“这个给先生的小书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他以为李承乾是孔颖达的书童。

李承乾接过糖火烧,咬了一口,甜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心里暖烘烘的。他摘下帷帽,露出脸来,笑着说:“张老汉,您的糖火烧真好吃!”

张老汉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要下跪:“草民…… 草民不知是太子殿下,死罪死罪!”

“快起来。” 李承乾连忙扶住他,“我是来卖胡饼的,不是来摆架子的。您就当我是个普通的书生,好不好?”

张老汉愣了愣,见太子脸上确实没什么架子,才敢直起身,搓着手笑道:“殿下不嫌弃草民的粗食,是草民的福气。” 他指着不远处的绸缎摊,“那是王记布庄的王掌柜,他闺女在乡学念书,跟殿下是同学呢!”

李承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个穿着蓝布衫的中年汉子正在给客人裁布,动作麻利,脸上带着憨厚的笑。他忽然想起,昨日在乡学,确实有个叫王春燕的女同学,字写得格外好,先生还拿她的作业给自己当榜样。

“走,我们去看看。” 李承乾拉着孔颖达的袖子,快步走了过去。

王掌柜正给一个妇人扯布,见孔颖达带着个少年过来,笑着打招呼:“孔先生,买布给学生做衣裳?”

“不是,” 孔颖达指着李承乾,“这是…… 我的一个小友,想看看你的新料子。”

王掌柜热情地介绍:“这是江南新到的棉布,又结实又便宜,百姓都爱

五、市井间的学问

王掌柜的棉布摊前,各色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李承乾伸手摸了摸那块江南来的棉布,触感厚实却不僵硬,比东宫库房里的绫罗更让人觉得踏实。

“这布多少钱一尺?” 他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王掌柜笑着比了个手势:“回小友的话,五文钱一尺。寻常百姓做件褂子,三尺布就够了,十五文钱能穿一整年呢。”

李承乾心里默默算着:东宫一件锦袍,光是金线就值上千文,够百姓做几十件棉布褂子了。他忽然想起父皇常说的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此刻才算真正有了体会。

“王掌柜,您这布卖得好吗?” 孔颖达在一旁问道。

“好!托陛下的福,这两年百姓手头宽裕了,都舍得添件新衣裳。” 王掌柜拿起一块靛蓝色的棉布,“您看这颜色,是用板蓝根染的,洗多少次都不掉色。前几日,连宫里的采买公公都来订了几匹,说是给御花园的杂役做夏衣呢。”

李承乾听了,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欢喜 —— 原来东宫的用度,也能和市井百姓的日子连在一起。

正说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拿着支刚买的糖葫芦,脆生生地喊:“爹,先生让我回来取《论语》,下午要背‘学而时习之’呢!”

是王春燕。她抬头看见李承乾,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连忙行礼:“太子殿下。”

“免礼。” 李承乾笑着说,“你也来帮爹看铺子?”

王春燕点点头,脸颊微红:“先生说,读书要劳逸结合,帮爹干活也是学本事。” 她转身从布堆里抽出一本包着牛皮纸的《论语》,书页边角都磨圆了,却干干净净,可见是常被翻阅的。

“你背书厉害吗?” 李承乾想起自己总记不住那些拗口的句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还行。” 王春燕抿嘴笑,“爹说,背会了‘节用而爱人’,就知道做生意不能缺斤少两;背会了‘事父母能竭其力’,就知道要帮家里干活。”

李承乾怔住了。他以前背《论语》,只当是枯燥的教条,却从未想过,这些话能和 “做生意”“帮家里干活” 扯上关系。他忽然明白孔颖达为何要带他来西市 —— 书本里的道理,原是要长在泥土里的。

孔颖达看着这一幕,捋着胡须暗暗点头。他想起昨日李世民私下对他说:“乾儿自幼在东宫长大,见惯了锦衣玉食,怕是不知百姓为何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生若有闲暇,带他去市井走走,比在书斋里讲十句道理都管用。” 此刻看来,陛下的心思,果然深远。

离开布摊时,王掌柜非要送李承乾一匹棉布:“殿下不嫌弃的话,让宫里的裁缝做件便服,下次再来西市,就更像书生了。”

李承乾推辞不过,让孔颖达付了钱,才收下棉布。他摸着布料,忽然觉得,这五文钱一尺的棉布,比那些价值千金的锦缎更让他珍视。

六、暮色中的领悟

夕阳西斜时,两人走到一处杂耍板子前。一个少年正顶着碗在钢丝绳上行走,引来阵阵喝彩。李承乾看得入神,见那少年脚下一滑,碗差点掉下来,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这孩子叫小石头,是班子里的顶梁柱。” 孔颖达在他耳边轻声说,“他爹娘去年遭了水灾,是陛下派去的赈灾官给了他们粮食,还帮着盖了新房。小石头说,要好好练杂耍,将来赚了钱,给爹娘买头牛。”

李承乾望着那个在钢丝绳上重新站稳的少年,忽然问:“先生,百姓的日子过好了,是不是就不会像隋末那样造反了?”

孔颖达叹了口气:“百姓就像田里的禾苗,你浇水施肥,它就好好长;你要是连根拔起,它自然要枯。隋炀帝国为何亡?不是因为百姓贪心,是因为他把禾苗连根都刨了 —— 修大运河征了多少民夫?建洛阳宫用了多少粮草?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反啊。”

他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民居:“殿下你看,那些房子里,住的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他们不求穿锦缎,只求有口饱饭;不求当官发财,只求孩子能上学。陛下这几年减税、兴水利、办乡学,都是在给禾苗浇水。殿下将来要做的,就是接着浇下去,别让它干了,也别让洪水淹了。”

李承乾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先生,昨日我还因为三弟的赋写得比我好而生气,现在想来,真是太傻了。”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哑,“比起谁的赋写得好,百姓能不能吃饱饭、孩子能不能上学,才是更重要的事,对吗?”

孔颖达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用力点了点头:“殿下能明白这个道理,比背会十部经书都强。”

回去的路上,李承乾没再说话,只是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路过张老汉的胡饼摊时,他又买了两个胡饼,说要带回东宫给父皇尝尝。

“张老汉的胡饼,比御膳房的好吃。” 他认真地说。

孔颖达笑了:“陛下定会喜欢的。”

七、御书房的胡饼

李世民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见王德进来禀报 “太子殿下求见”,有些意外:“这个时辰,他不是该在崇文馆温书吗?”

“殿下说,带了西市的胡饼,想请陛下尝尝。”

李世民放下朱笔,笑道:“这小子,倒是会讨朕欢心。让他进来。”

李承乾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还冒着热气。他将胡饼放在案上,打开纸包,芝麻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父皇,这是西市张老汉做的胡饼,孩儿觉得比御膳房的好吃,您试试。”

李世民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酥脆的饼皮混着羊肉酱的咸香,确实别有风味。“嗯,不错。” 他看着儿子,见他脸上还带着市井的风尘,眼神却比往日清亮了许多,“你今日去西市了?”

“是,跟孔先生一起去的。” 李承乾搬了个小凳坐在父皇身边,把今日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 —— 张老汉的胡饼摊,王掌柜的棉布,王春燕背《论语》的样子,还有那个顶碗的少年小石头。

他说得认真,连自己曾因李泰的赋而失落,又如何被王春燕的话点醒,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儿子说完,他才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递给李承乾:“你看看这个。”

那是河南道巡抚送来的奏报,说当地新开了二十所乡学,适龄孩童入学率比去年多了三成,还附了几张乡学的画 —— 土坯房里,孩子们捧着书本朗读,阳光从窗棂照进去,在他们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这些孩子里,或许就有王春燕那样的,也有小石头那样的。”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感慨,“他们现在背‘学而时习之’,将来可能是农夫、工匠、商人,也可能是官吏、将军。但无论做什么,只要他们记得‘节用而爱人’,记得好好过日子,这天下就稳了。”

李承乾看着奏折上的画,忽然想起孔颖达说的 “禾苗”,心里豁然开朗。他拿起剩下的半个胡饼,递到父皇面前:“父皇,您再吃点。张老汉说,等秋收了,他要把胡饼摊搬到洛阳去,让那里的人也尝尝他的手艺。”

李世民接过胡饼,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光,忽然觉得,这崇文馆的课,或许真的该换种方法。他笑着说:“下次去西市,叫上李泰一起。让他也知道,写赋再好,不如让百姓的日子过得好。”

“嗯!” 李承乾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

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御书房的灯却亮得温暖。父子俩分食着市井来的胡饼,说着西市的见闻,那些关于 “民心”“德行” 的大道理,就藏在这麦香与笑语里,悄悄在少年心里扎了根。

孔颖达站在廊下,听着里面传来的笑声,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东宫的教谕,从来不止于书斋,更在这人间烟火里 —— 而这鎏金般的岁月,正以最温柔的方式,将一个储君,慢慢打磨成百姓期盼的样子。

八、兄弟同行的市井课

三日后的清晨,李承乾特意换了身半旧的青布襕衫,带着同样装束的李泰往西市去。李泰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装着他新画的《瑞鹤图》,原是想找机会呈给父皇,此刻却被哥哥拽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锦盒边角都被挤得有些变形。

“哥,咱这是去哪啊?” 李泰有些发懵,他自幼养在深宫,虽也听过西市繁华,却从未亲见这般摩肩接踵的景象 —— 挑着担子的货郎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卖花姑娘的篮子差点蹭到他的衣袖,空气中混着胡饼的麦香、香料的异域气,还有点马粪的味道,乱哄哄却鲜活得让人挪不开眼。

李承乾指着不远处冒着白汽的铺子:“先去张老汉那买胡饼,父皇说好吃,咱再带些回去。”

张老汉见了李承乾,乐呵呵地招呼:“小郎君又来了?今儿新烤了芝麻馅的,给你留着呢。” 转头看见李泰,眼睛一亮,“这位小郎君面生,是你弟弟?”

“嗯,他叫李泰。” 李承乾拿起两个芝麻胡饼塞给弟弟,“尝尝,比你府里的点心实在。”

李泰咬了一口,滚烫的饼皮烫得他直呼气,却也尝到了里头融化的糖心,混着芝麻的香,确实比那些精致却寡淡的宫廷点心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含糊不清地说:“是挺好吃…… 哥,你带的钱够吗?”

李承乾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叮当作响:“孔先生给的,说让咱体验体验‘花钱’的学问。”

两人走到王掌柜的布摊前,王春燕正在帮着整理布料,见了李承乾,脸颊微红地行了礼,目光落在李泰身上时,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 —— 这少年穿着和李承乾一样的襕衫,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贵气,手里还小心翼翼护着个锦盒。

“这是我三弟李泰。” 李承乾介绍道,“他画画极好,回头让他给你画张像,抵你上次送我的棉布钱。”

王春燕连忙摆手:“殿下说笑了,那点布不值当的。”

李泰却来了兴致:“画画不用抵钱,我看你这布摊挺有意思,能让我画张速写吗?” 他打开锦盒,拿出里面的纸笔,蹲在摊前就画了起来。他画得快,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布摊的轮廓:王掌柜在给客人量布,王春燕踮脚够高处的卷轴,阳光落在五颜六色的布料上,连空气里飘着的棉絮都画得栩栩如生。

王掌柜凑过来看了,啧啧称奇:“小郎君这手绝活,比画坊里的先生还厉害!”

正说着,街对面忽然一阵喧哗。原来是小石头在表演顶碗,不知怎的,脚下一绊,碗 “哐当” 摔在地上碎了。班子班主脸色一沉,扬手就要打他。

“别打!” 李承乾和李泰同时喊出声。

李承乾跑过去拦住班主:“他不是故意的,再给他次机会。” 李泰则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对小石头说:“别怕,我给你画个新碗,比这个好看十倍。”

小石头愣了愣,看着李泰笔下很快出现一只描金的玉碗,眼眶忽然红了。

李承乾从钱袋里掏出碎银递给班主:“这点钱赔你的碗,下次别再打孩子了。他这么小,能站上钢丝绳就很了不起了。”

班主拿着银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嘟囔着 “晦气”,却没再追究。

夕阳西下时,兄弟俩往回走。李泰手里捧着王春燕回赠的棉布,李承乾兜里揣着小石头塞给他的糖葫芦,两人都觉得,这趟西市之行,比在崇文馆背一天书还受用。

“哥,” 李泰忽然说,“以前我总觉得,写赋作画才是正经事,今天才发现,让碎了碗的孩子笑起来,比画十张《瑞鹤图》还让人高兴。”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心里却亮堂得很 —— 这市井里的课,才刚刚开始呢。

九、笔墨间的民生

回到东宫,李泰把西市速写仔细裱好,又在旁边题了行字:“市井皆学问,柴米即文章。” 李承乾见了,想起王春燕背《论语》的样子,也拿起笔,在纸上写:“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孔颖达来看时,见兄弟俩的字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筋骨,笑着说:“看来西市这趟,比老夫讲十堂课都管用。” 他指着李泰的画,“你看这布摊的褶皱,这孩子的眼神,都带着活生生的气。以前你画瑞鹤、画麒麟,虽技法精湛,却少了这份人间烟火。”

李泰点头:“先生说得是。我以前总想着画些祥瑞之物,以为那才是盛世气象。今天见了王掌柜算布料账时的认真,小石头摔了碗的慌张,才明白,盛世不在画里,在这些人脸上的笑里。”

李承乾把自己写的字递给孔颖达:“先生,我以前总不懂‘民为邦本’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看见张老汉的胡饼摊前排着队,王掌柜的棉布不愁卖,就忽然懂了 —— 百姓有活干,有饭吃,笑得出来,这天下才能稳。”

孔颖达接过字幅,见上面的字迹虽仍带着少年的青涩,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实,眼眶不由得一热:“殿下能悟到这层,便是东宫之幸,天下之幸。”

他忽然想起李世民的嘱托:“陛下常说,储君当知‘稼穑之苦’,以前总愁着怎么教,现在看来,最好的老师,原是这世间万物,是街头巷尾的寻常人。”

正说着,王德来传旨,说李世民召兄弟俩去御书房。两人忐忑地去了,却见李世民手里拿着他们从西市带回的胡饼,正吃得香。

“听说你们今日去西市‘上课’了?” 李世民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画和字,“孔先生都跟朕说了。” 他拿起李泰的速写,“这画里的王掌柜,朕认得。去年河南道遭了灾,他捐了两百匹棉布给灾民,朕还赏了他块‘乐善好施’的牌匾呢。”

又看李承乾的字:“‘民为邦本’,写得好。但光写在纸上不够,得刻在心里。下次再去西市,把户部的账本带上,看看张老汉一个胡饼摊,一月能赚多少,要交多少税,够不够他一家嚼用。”

李承乾眼睛一亮:“儿臣记下了!”

李泰也连忙说:“儿臣想去看看织坊的工匠怎么染布,王春燕说她娘染的靛蓝色,工序可复杂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好!都去看看。朕当年打仗时,就爱在军营里听老兵说家常,他们的话,比谋士的策论实在。你们是皇家子弟,离百姓越近,心里才越有底。”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灯亮了很久。李承乾和李泰捧着父皇赏赐的《农桑辑要》,脚步轻快地回了东宫。他们知道,往后的课,不止在书斋里,更在田埂上、织坊里、市井的吆喝声里 —— 那些带着泥土气、棉絮味、麦香的学问,正一点点铺成通往民心的路。

十、润物无声的成长

日子一天天过,李承乾和李泰成了西市的常客。有时李承乾会带着户部的小吏,蹲在张老汉的胡饼摊前算账:“一个胡饼赚两文,一月卖三千个,能赚六贯,除去摊位费和面粉钱,净落四贯,够一家五口吃用还有余。”

李泰则跟着王春燕的娘去了染坊,看她如何将板蓝根叶发酵、沉淀,再将白布浸在染缸里反复浸染。“这布要染七遍才够深,” 王大娘手上沾着靛蓝的汁水,笑着说,“就像做人,得经几番打磨,底色才够正。”

孔颖达偶尔也跟着,却不怎么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见李承乾帮着货郎推车,汗流浃背却笑得开怀;见李泰给织坊的孩童画肖像,引来阵阵欢呼,他便知道,这两个孩子,正在用自己的脚,丈量着这片土地的温度。

一日,李世民考较功课,问李承乾:“若遇灾年,百姓无粮,该当如何?”

李承乾不假思索地答:“开官仓放粮,减免赋税,组织百姓互助。儿臣在西市问过张老汉,他说贞观元年关中大旱,就是父皇让官仓开了仓,还让富户捐粮,才没饿死人。他还说,那时邻里互相借粮,东家给一升,西家给半斗,比官府发的还暖人心。”

李世民又问李泰:“你觉得,如何能让百姓日子越过越富?”

李泰想了想,拿出染坊的速写:“儿臣看染坊的布,在西市能卖五文一尺,运到洛阳能卖八文,若能让商路通畅,让王大娘的布卖到更远的地方,她就能雇更多工匠,赚了钱还能改进染缸,染出更好的布。所以儿臣觉得,要修通道路,少设关卡,让货物能顺畅流通,百姓自然能富起来。”

李世民听完,与孔颖达相视一笑。他知道,这些话,不是从书本里背来的,是从张老汉的胡饼里、王大娘的染缸里长出来的,带着沉甸甸的实在气。

窗外的月光洒进殿内,照在兄弟俩年轻的脸上,也照在那些写满市井见闻的纸卷上。孔颖达想起初见李承乾时,那孩子因足疾而阴郁的眼神;想起李泰总爱炫耀画技,带着几分傲气。而如今,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 那是对百姓的体恤,对世事的洞察,是储君该有的样子。

他忽然明白,所谓教化,从不是把道理硬塞进人的脑子里,而是像王大娘染布那样,让那些沉甸甸的道理,在人间烟火里慢慢浸染,直到渗入骨髓,成为心性的一部分。

这鎏金般的岁月,正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将懵懂的少年,打磨成能扛得起天下的模样。而那些藏在胡饼香、染缸色、市井声里的学问,终将成为他们未来治国的底气,在史书上写下温润而坚实的一笔。

十一、从市井到朝堂的回响

秋猎时节,李世民带着文武百官赴洛阳围场,途中特意绕路经过河南道的乡野。田埂上,农人正忙着收割,金黄的稻穗压弯了腰,孩子们在田边追逐,手里攥着刚摘下的野菊。李承乾勒住马缰,指着远处一个弯腰割稻的老汉,对身边的李泰说:“你看,那老汉割稻的姿势,跟张老汉揉面时一样,都是弯着腰,把力气全使在手上。”

李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忽然笑道:“哥说得对。你看他身后的谷堆,像不像王掌柜布摊里堆着的棉布卷?都是一点点攒起来的,看着扎实。”

李世民在前面听见,回头朗声笑道:“你们俩这趟西市没白去,看什么都带着百姓的影子了。”他策马靠近,指着田间的水车,“那水车转得匀,是因为轮轴上的每根木辐都不差分毫。这天下就像这水车,百姓是辐条,朝廷是轮轴,少了哪根都转不起来。”

李承乾点头:“儿臣明白。就像张老汉的胡饼摊,面、芝麻、炭火,少一样都做不出那个味。”

李泰也接话:“染坊的布要染得匀,得一遍遍地浸,一遍遍地晒。治理天下也一样,急不得,得慢慢打磨。”

随行的魏征捋着胡须,对身边的房玄龄叹道:“殿下们能有此感悟,实乃社稷之福啊。”

回到洛阳宫,李世民召集群臣议事,谈及河南道的赋税改革。户部尚书奏请按土地等级定税,肥沃的多收,贫瘠的少收。李承乾忽然开口:“臣以为,还该看看地里的收成。”

他起身走到殿中,指着地图上的河南道:“此处去年遭了蝗灾,今年虽丰收,但百姓家底薄,怕是还没缓过来。就像张老汉,上个月下雨淹了半袋面粉,这个月卖胡饼就格外省着用料。不如先按旧制收税,等明年百姓粮仓满了,再按新制来,如何?”

群臣一时默然,随即纷纷点头。房玄龄赞道:“殿下此言极是。百姓如草木,需得先让根扎稳了,才能经得起风雨。”

李世民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他忽然想起李承乾小时候,见了农人总躲得远远的,嫌他们身上有土腥味。而如今,他能从胡饼摊想到百姓的难处,从染坊的工序悟透治理的缓急,这变化,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他安心。

十二、冬夜里的民生账

入冬后,长安落了场大雪。李承乾裹着厚棉袍,带着户部的账本去了西市。张老汉的胡饼摊支起了棉棚,里面挤满了避雪的人。见李承乾进来,张老汉连忙擦了擦板凳:“小郎君快坐,刚出炉的胡饼,热乎着呢。”

李承乾没坐,反而拿起账本翻开:“张叔,我来跟您对对账。您这摊一月交五文钱摊位费,对吧?”他指着账页,“朝廷想把摊位费降两文,但要给棚子统一换厚棉帘,您觉得值不值?”

张老汉愣了愣,掰着手指头算:“降两文,一月能省十文,一年就是一百二十文。换棉帘虽花点钱,但冬天客人能多待会儿,说不定还能多卖几个饼。值!太值了!”

旁边卖杂货的李婶也凑过来:“小郎君,那苛捐杂税能减减不?去年我儿子给人缝衣裳,赚了点钱,愣是被层层盘剥,到手没剩几个子儿。”

李承乾把她的话记在本子上,又去了王掌柜的布摊。王掌柜正给一个妇人量布,见他来,笑着说:“殿下来得巧,刚收到洛阳来的信,说那边的布价涨了,要是路税能降点,咱这布运过去,能多赚两文,给匠人们涨工钱也有底气。”

李承乾一一记下,回到东宫时,账本上已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李泰见他冻得鼻尖通红,递过一杯热茶:“哥,你这账记得比户部的还细。”

“百姓的账,就得算。”李承乾呵着白气翻着账本,“你看,张叔的摊位费、李婶的苛捐、王掌柜的路税,每一笔都不多,但积少成多,就压得人喘不过气。父皇说‘水能载舟’,这每一文钱,都是水啊。”

李泰看着账本上的字迹,忽然提议:“不如咱们画张‘民生账图’,把这些账一条条画出来,父皇一看就明白了。”

两人连夜忙活,李承乾记账,李泰画图。画到半夜,李泰忽然指着一处笑了:“你看这苛捐杂税的线条,像不像染坊里缠成一团的线?得找把剪刀剪开才行。”

李承乾也笑了:“可不是嘛。等明天把这图给父皇看,让他也见识见识,百姓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烛火却暖融融的。两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他们或许还不懂高深的治国策论,但他们知道,那些账本上的数字、画笔下的线条,都连着千万百姓的日子,连着江山的根基。

十三、新春的奏章

开春后,李承乾将那本记满市井账目的本子,连同李泰画的“民生账图”,一起呈给了李世民。奏章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一条条写着百姓的难处:张老汉的摊位费、李婶的苛捐、王掌柜的路税,还有小石头杂耍班子的苛政……每条后面都附着李承乾的建议,像“摊位费按季节调整,冬天减两文”“苛捐杂税需明令禁止,违者重罚”。

李世民翻着本子,看着图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代表苛税的线条像荆棘,代表商路的线条被关卡拦得断断续续,代表百姓笑脸的圆圈,在苛税处都画得小小的。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最后,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朕以前总说,要轻徭薄赋,可这些藏在角落里的苛捐杂税,就像扎在百姓肉里的刺,朕竟没察觉。”他指着图上的荆棘线条,对群臣说,“你们都看看,这就是百姓每天要面对的‘江山’。朕的朝堂再华丽,若百姓被这些刺扎得直不起腰,又有何用?”

魏征上前一步:“陛下,太子殿下有心了。这些细节,正是朝堂奏报里最容易忽略的。百姓的苦,往往就藏在这些柴米油盐的琐碎里。”

房玄龄也道:“太子能俯身下问,体察民情,实乃圣明。依老臣看,可按太子所奏,令户部、刑部联合核查全国赋税,凡不合理的苛捐,一律废除;商路关卡,除必要的稽查外,不得随意设卡收费。”

李世民看向李承乾:“你觉得,该派谁去督办此事?”

李承乾上前一步:“儿臣愿往。儿臣想再去一趟河南道,亲眼看看那些苛捐杂税是怎么收的,商路的关卡是怎么设的。就像张老汉做胡饼,面发得好不好,得亲手摸摸才知道。”

李泰也请命:“儿臣也去!儿臣想把整改后的景象画下来,跟之前的‘民生账图’做个对比,看看这刺是不是真的拔掉了。”

李世民看着两个儿子,一个沉稳务实,一个灵动细致,忽然觉得,这新春的朝堂,比往年更有生气了。他笑着点头:“好!就派你们兄弟俩去。但记住,你们不是去巡查,是去‘学手艺’——学怎么把百姓的日子,当成自己的日子来过。”

李承乾和李泰领了旨,转身退出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边。他们知道,这趟差使,不是去摆皇子的架子,是去给张老汉、李婶、王掌柜们回话,告诉他们:朝堂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这天下的每一根刺,都会有人亲手拔掉。

车驾驶出长安城门时,李承乾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又看了看手里的账本。他忽然明白,所谓储君,不是坐在东宫等着继承江山,是得一步一步走进百姓的日子里,把那些藏在角落里的难处,都变成朝堂上的奏章,把百姓的期盼,变成实实在在的安稳。

李泰拍了拍他的肩,指着远处的田野:“哥你看,地里的麦苗都返青了。就像父皇说的,这天下,正在咱们脚下,一点点变着呢。”

李承乾笑着点头,握紧了手里的账本。车驾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像在数着日子,也像在丈量着,从市井到朝堂的距离——那距离,说远也远,说近,不过是把百姓的话,当真放在心上罢了。

十四、河南道上的春风

河南道的官道刚经春雨洗刷,泥土里混着青草的气息。李承乾和李泰的车驾没有挂皇子仪仗,只插了面简单的“奉旨巡查”旗,跟在一队运粮车后面缓缓前行。

“哥,你看那棵老槐树。”李泰撩开车帘,指着路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树干上刻着‘贞观三年,修此路’,想必是当年修路的民夫刻的。”

李承乾探头望去,见树干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却透着股踏实劲儿。他想起孔颖达说过,贞观初年征民夫修路,李世民特意下令“每日给三升米,不许克扣”,还派御史巡查,就为了让民夫能吃饱饭。

“这路能走十年不坏,不是石头硬,是人心齐。”李承乾轻声道,“就像张老汉的胡饼,面揉得匀,火烤得透,才能禁得住嚼。”

行至陈留县,两人换上便服,跟着县衙的小吏去看当地的税卡。税卡设在渡口,几个差役正拦住一艘运布的商船,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布匹一百匹,每匹抽税五文,共五百文;船板磨损费、渡口管理费,再加两百文……”

船主是个江南来的商人,急得满头汗:“官爷,上次来还只抽三百文,怎么这次涨了?”

“新规矩!”差役翻了个白眼,“县太爷说,今年要修城隍庙,得加税凑钱。”

李承乾上前一步,指着差役手里的文书:“敢问这‘船板磨损费’,是哪条律例里写的?”

差役见他穿着普通,却气度不凡,嘟囔道:“反正就是要交!”

李泰悄悄拉了拉李承乾的袖子,从怀里掏出速写本,飞快地画下这一幕:差役横眉立目,商人愁眉苦脸,税卡上的“奉公守法”匾额在阳光下晃眼。

当晚,两人在县衙驿馆召见了陈留县令。县令是个油滑的中年人,见了李承乾的腰牌,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下官……下官知罪!”

“知罪就好。”李承乾将李泰的画扔在他面前,“你修城隍庙是好事,但不该把担子压在商人身上。百姓就像这渡船,税重了,船就沉了,谁还敢来你陈留县做生意?”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张老汉在西市卖胡饼,若每天都有人来收‘炭火税’‘芝麻税’,他的摊早关了。你这税卡,就像在商人的路上撒钉子,不仅扎了他们的脚,也挡了你陈留县的财路。”

县令面如土色,连声道:“下官这就废除苛税,把多收的钱还给商户!”

离开陈留县时,那艘运布商船的船主特意赶来,给两人送了两匹江南的云锦:“殿下为民做主,草民无以为报,这点薄礼……”

李承乾婉拒了:“你把布卖个好价钱,多雇几个织工,让他们能吃饱饭,就是最好的谢礼。”

船主望着他们远去的车驾,忽然对着车背影深深鞠了一躬——他跑了半辈子商,见过太多盘剥的官吏,还是头回见皇子为了几文税钱,跟县令较真。

十五、账本里长出的新政

巡查三月,李承乾的账本记满了厚厚三册,李泰的画也攒了满满一匣。回到长安时,恰逢春耕,两人来不及歇息,便带着账本和画去了御书房。

“父皇您看,这是滑州的‘过桥税’,百姓过次河要交两文钱,一年下来,光这税就收了五十贯,却没见修过桥;这是曹州的‘桑苗税’,百姓种桑树养蚕,每亩要多交一升粮,结果今年桑苗少了三成……”李承乾指着账本上的红笔批注,一桩桩说得清清楚楚。

李泰则铺开画卷:“这是税卡的差役勒索商户,这是小吏在乡学门口收‘笔墨钱’,这是百姓为了逃税,半夜偷偷运粮……”他的画里没有了西市的热闹,却多了许多沉甸甸的细节:老农皱成沟壑的脸,商人攥紧钱袋的手,孩童望着乡学却不敢进的眼神。

李世民越看越沉默,最后指着一幅画——画中一个妇人坐在织机前流泪,旁边写着“苛税重,织十匹布,只够交租”——声音带着沙哑:“这些事,为何奏报里从没提过?”

“因为没人敢说。”李承乾低声道,“百姓怕被报复,官吏怕丢乌纱帽。只有走到他们跟前,听他们说心里话,才能知道这账本背后,藏着多少苦。”

他顿了顿,呈上一份新政草稿:“儿臣和三弟商量过,觉得该立个‘民生碑’,各县都要把收的税目刻在碑上,让百姓监督;再设个‘诉冤箱’,百姓有难处可以投信,不用怕被报复;还有,乡学的学费、过桥的路费,这些本该朝廷承担的,绝不能再让百姓掏钱。”

李泰补充道:“儿臣还发现,商路关卡太多,有些地方十里就有一个税卡。不如仿照西市的规矩,只在州府设一个总卡,其他小卡全撤了,让货物能像西市的胡饼一样,顺畅流通。”

李世民看着草稿上的字,又看了看兄弟俩熬红的眼,忽然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郑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好!就按你们说的办。这新政,就叫‘惠民策’,由你们兄弟俩牵头督办。”

他拿起李承乾的账本,对群臣说:“你们都看看,这才是最实在的奏章!百姓的日子,就藏在这些芝麻绿豆的账里。谁要是敢再乱收一文苛税,朕就摘了他的乌纱帽!”

十六、碑石上的民心

数月后,河南道的各县衙门前,都立起了一块丈高的石碑,上面用楷书刻着所有税目:“田租每亩两升,商税每贯抽五文,过桥免费……”字里行间,还刻着一行小字:“百姓如镜,税苛则民怨,税轻则民安。”

陈留县的石碑立起来那天,张老汉特意从长安赶来,摸着碑上的字,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好了,谁也不敢乱收钱了!”王掌柜的布商船路过陈留渡口,差役不仅没勒索,还帮着搬布,船主感慨道:“这才是贞观年该有的样子!”

乡学的“笔墨钱”取消后,王春燕的弟弟也进了学堂,拿着朝廷发的免费笔墨,写字格外认真。小石头的杂耍班子去洛阳演出,一路没交过一文苛税,班主特意给班子换了面新旗子,上面绣着“盛世太平”四个大字。

李承乾和李泰再次去西市时,张老汉非要请他们吃刚出炉的胡饼:“殿下尝尝,这饼里加了新磨的豆子,比以前更香!托‘惠民策’的福,豆子价钱降了,咱也敢多放了。”

王掌柜则拉着他们看新到的布料:“这是江南新出的花布,没了路税,一尺能省三文,百姓买的多,我这布摊都扩了半间!”

孔颖达看着这一切,捋着胡须对李世民说:“陛下您看,殿下们从市井里学来的学问,如今都长在了这石碑上、商路上、百姓的笑脸上。这才是最好的教谕啊。”

李世民望着西市的热闹景象,又看了看身边正在和胡商讨论葡萄种植的李承乾,和在给织工画肖像的李泰,忽然笑道:“是啊,这天下的道理,从来不在书斋里,在烟火里。能从胡饼里尝出民心,从染缸里看出治理,这才是朕想让他们学的。”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崇文馆的窗棂上,也洒在河南道的田埂上、洛阳的商路上。那些藏在市井里的学问,那些从账本中长出的新政,正像春日的细雨,润物无声地滋养着这片土地。而经历过市井打磨的少年,也终将在岁月的鎏金中,长成能为百姓遮风挡雨的模样——他们的肩上,担着的不仅是江山社稷,更是从张老汉的胡饼里、王大娘的染缸里,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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